柳宗元来游智泉之说,不但于史无据,从其人生经历看,亦不能吻合。笔者对柳宗元的生平事迹做了进一步分析,认为他缺少来游智泉的可行性与合理性。 上文开列的柳宗元主要经历表明,其一生以永贞元年(801)九月,贬官永州为界,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时年33岁。前段以北方的京都长安为活动中心,读书、登第、为京官,至贬官,大约二十年时间,其中任官约七八年时间;后段以南方的永州、柳州为中心,共十四年时间至病故。
湖南永州柳子庙
其一,唐时司马一职,为州、郡、府佐吏,位在别驾、长史之下。实际是无任何权力的闲职,多为安置贬官之位(此次与柳宗元一起被贬为司马的共有八人;当年白居易亦贬为江州司马)。柳宗元作为贬官,带着无并形的政治枷锁,尤其受到政敌的严密监视,很难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行动。其诗《冉溪》曰:“风波一跌逝万里,壮心瓦解空缧囚。缧囚终老无余事,愿卜湘西冉溪地。”自己视同囚徒;“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以书见及者”《寄许京兆孟容书》曰“世亦不肯与罪人亲昵”“自余为戮人(泛指罪人),居是州,恒惴栗(恐惧而战栗)”(《始得西山宴游记》)。《与李翰林建书》曰“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 ”可见所游仅限于永州一地。 而且,世人视同罪犯般的柳宗元,心难自安,惶惶不可终日,根本不可能脱身远游莆田智泉的。《寄许京兆孟容书》曰:“宗元於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雾,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肠沸热。茕茕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捧奠,顾眄无后继者,惸惸然欷歔惴惕(意忧心忡忡,恐惧叹息),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与杨京兆凭书》曰:“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常积忧恐,神志少矣,所读书随又遗忘。一二年来。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常。眊眊然骚扰内生,霾雾填拥惨沮,虽有意穷文章,而病夺其志矣。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 其二,柳宗元当时带着老母、小女和两个堂、表弟来永州。因无官房可住,不得已寄居于龙兴寺,又多次遭遇火灾。半年后老母病逝,五年后爱女夭折,遂于冉溪购民宅居住。《与杨京兆凭书》曰:“自遭责逐,继以大故,荒乱耗竭……又永州多火灾,五年之间,四为天火所迫。徒跣走出,坏墙穴牖,仅免燔灼。书籍散乱毁裂,不知所往。”《与李翰林建书》曰:“贫者士之常,今仆虽羸馁,亦甘如饴矣。”其生活之拮据艰难可想而知,很难有经济力支持赴莆远游。
湖南永州愚溪
其三,永州为蛮荒瘴疠恶地,使柳宗元身体健康受到严重损害,以至于“行则膝颤,坐则髀痹”(股骨麻痹症)。《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曰:“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与杨京兆凭书》曰:“一二年来,痞气尤甚,加以众疾,动作不能。 眊然内生霉雾,填拥惨沮……每闻人大言,则蹶气震怖,抚心按胆,不能自止。”《与萧翰林俛书》曰:““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睧眊重膇(视力模糊,腿脚肿胀),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惨懔(寒冷),毛发萧条,瞿然注视,怵惕(警惕戒惧)以为异候。”《寄许京兆孟容书》曰:“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昏沉貌)忘行,尤召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如此严重恶化的身体状况,身心交瘁,实难以支持其远游莆田智泉的。 其四,湖南永州距莆田千里之遥,柳宗元为游观一个无名小瀑,即便是个行动自由的人,既无朋友之邀请,亦无官府护送接待,不辞千里,不惜花费,贸然远游,实乃不可理喻之事。综合考量上述四点,柳宗元在永州十年期间,既无没有机会亦无条件赴莆游观智泉的。同此理由,其后改贬柳州,乃是其生命最后的四年,更无足够理由赴莆远游。总之,从柳宗元的一生经历看,当时的政治环境、经济条件,及其仕途失意、生活拮据、病痛缠身的处境,均不足以支持其外出远游的条件。 况且,中晚唐时期,莆田经济社会文化交通尚处于开化初期。智泉小瀑尚未闻为邑人所知的记载,在国中更无名气,即便在福建省内亦可谓无名之泉,只是在明万历间才以“梅花漈”之名见诸莆郡载籍,并无令人慕名前来一游的吸引力。且又未见有莆田士人同柳宗元同交游的记录。柳氏何以为之牵怀挂肚,必欲到此一游而后快?显然与莆田开发史、地名志格格不入而难以立论。这就为史志未载所谓柳宗元远游莆田智泉其事,提供了充分有力的佐证。总而言之,所谓柳宗元游观莆田智泉之说,既于史无据,又同其仕途实情不合,故判定纯属子虚乌有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