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叫李开宽。李老师是个民办教师，中等个子，不苟言笑，有时脾气还有点暴躁，因此我们都有几分怕他。 李老师二十六七的样子，还没成家，下面有三个弟妹在读初中。他无疑是家里的“顶梁柱”，常年穿一件蓝色中山装，脚上是一双黄胶鞋。和大多数乡村民办教师一样，李老师没有宿舍，需回家过夜，十几里的路，全靠步行，第二天一大早再赶到学校。 听高年级的同学说，我们李老师喜欢上了他们那个村村长的女儿。村长不同意，给中间人的说法是，“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连自行车都买不起，一切免谈。我的女儿非公家人莫谈。” 正因此，我们班几个调皮的男生，背后偷偷叫李老师李蛤蟆。有一次，竟然被李老师知道了，那几位同学怕得要命，以为要请家长，结果李老师让他们几个围成一圈，玩蛤蟆跳水的游戏，谁说错了，谁就做十个俯卧撑。几圈下来，那几个同学都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气氛却嘻嘻哈哈地很是热闹，以至于都忘了到底是在游戏还是在接受惩罚。 李老师虽只是个民办老师，心性却高傲，并不觉得自己比那些公办老师差到哪里。他的上课，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他教我们识字，不是按课文和生字表来，往往是一组一组的，没学过的也会拿出来，让我们比较着记。比如学一棵树的“棵”字，他会让同学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木字旁的字都写到黑板上去，等同学们写得差不多了，他再补充上几个，然后，这就是今天的作业。一个字三遍。第二天听写，不会的字继续写三遍。再不会，放学后留下来又写三遍。 李老师的这套野路子，很多公办老师不服气，去校长那告状，说他不按教材备课，是误人子弟。可李老师带出来的班语文成绩一直不错，校长也就不好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 记得有一阵，班里的同学老是把“买”和“卖”分不清楚，总是写岔。李老师讲着讲着，突然发脾气了，大吼着说：“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这“卖”字上的“十”字，就是你们家的“粮食”，有“粮食”才能“卖”，没“粮食”就只能“买”了，懂了吧！” 我们惊讶地听着他的解释，不是太懂。但事实是，这个办法确实管用，以后再没有同学分不清“买”“卖“了。 还记得有年冬天，天极冷，下课后同学们都缩着脖子窝在教室里，感叹着说：“哇，好冷呀，冻死人了！” 李老师本来已经出了教室，他突然返回来，站在讲台上很严肃地问：“你们知道‘冻死人’是什么意思吗？” 我们都不敢出声，看着他。他食指一挥，一字一顿地说：“‘冻死人’——冻得是死人，活人是冻不死的。”说完，李老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回过神之后，呼啦一下全涌出了教室。 李老师不但课教得好，还会吹口琴，吹笛子，这对那些会弹风琴的公办老师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李老师从来不占我们的音乐课，课本上的他都会教到，我印象最深的是《晚霞中的红蜻蜓》和《红河谷》，他把我们教会后，他口琴伴奏，我们男女同学分声部合唱。那种舒缓优美的调子，让人有超凡脱俗的美感。 除了教课本上的，李老师还给我们教一些新歌，我记得有一首《四季啊！我在想》，是歌唱老师的，旋律深情优美，我至今都会唱，之后却从来没有再听谁唱过这首歌。 渐渐地，我就喜欢上了李老师，喜欢上了语文课和音乐课。我承认，我后来之所以爱上文艺，与李老师的启蒙有着直接的关系。 小学临毕业时，在一次全县的歌唱比赛中，我们班演唱的两首合唱：《七子歌》和《送别》，获得了一等奖，让城里的老师刮目相看，在我们乡里更是引起了轰动。 在那次获奖后的表彰会上，李老师当着全县的师生，还应邀表演了笛子独奏：《金蛇狂舞》。我敢说，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音乐，节奏激昂，曲调欢快。李老师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且再看他十指翻飞，神采飞扬，我们觉得他实在是帅呆了！太有才了！我们大呼小叫着为他鼓掌，为他喝彩，为他骄傲。 李老师的名气由此大振。我们升入初中不久，就听说他已经转成了公办老师。而且，他也很快有了媳妇，是一所小学的老师，那位姑娘师范毕业，皮肤白皙，样子很文静，许多大人都议论李蛤蟆运气好，不知用什么手段吃到了天鹅肉。我不服气，心里说嘁，大人们懂什么，那位姑娘能嫁给我们李老师，是她识货。我们李老师才不是癞蛤蟆呢，是青蛙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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