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天前因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在村口偶遇卖肉的吓激大叔。 几十年了，七十高龄的吓激大叔一点也不显老。还是那轮手推车，车把被岁月磨出的斑驳的痕迹。陈旧的手推车上有了个简易的遮阳篷。车上整齐地堆放着近半只猪肉，遮阳篷的下面挂着各种猪下水。 从我记事时，吓激就是专业杀猪卖肉为生。那时候，农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只猪，因为养猪是农家重要的收入之一。我们家也不例外，猪崽买回家后，这养猪的任务就落到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身上。 猪食很简单：剩饭剩菜是猪的最爱。可当时家庭拮据，加上兄弟姐妹多，所以剩饭剩菜不是常有的。次之就是各种农作物的衍生物，比如地瓜叶，地瓜藤，新鲜的竽叶，大豆和花生的残次品。当时没有专门的猪饲料，最好的是沧溪码头渔民卖的小鱼干虾米干，猪每顿的食物中，要不时地添加一些米糠和干鱼虾作为调味品，它们必然吃得欢。 除此之外，最没有成本而且来的快的猪食便是猪草了，而这个任务自然落到孩子们身上了。 每天放学或是周末，人人一个篮子，上山下溪是家常便饭。猪最爱吃的是池塘里的“鱼腥草”，池塘很深，有“鱼腥草”的池塘往往是整个塘都会被覆盖，收割时需要带上长柄的镰刀才够得着。有“鱼腥草”的池塘也会有鱼，每次出门我都会带上钓鱼工具，运气好的话会钓上几条黄鳝或小草鱼，回家好美餐一顿，饱饱口福。这样两全其美的事自然让我们乐此不疲。 猪的秉性无非就是不求吃好便求吃饱。只要是吃饱了就会长膘，一年之后便会长成二百斤左右的成年猪，这时就可以出栏了。 村里哪家猪可以出栏了，吓激一定是最先知道的。于是他会早早找上门跟主人通报最新的收购价，大家也都不傻，事先总是推托说猪还要再养一段时日，暗地里却托人到外村去打探消息，最后才跟吓激讨价还价。要是吓激不肯加价，也有人家把猪卖给了外村人，但大部分还是把猪交给吓激，因为有些人家平时还赊欠着吓激的肉钱，有的平时预支着呢。 那时候乡下杀猪绝对不是小事。吓激先放下定金，定好杀猪的日子。待时间到了的前一晚，吓激会把猪架提前放在主人家。这猪架最早是木做的，后来改成铁架。主人家里人手要是太少，就要叫上几个亲戚来帮忙的。 凌晨二时左右，吓激大叔便带着一班杀猪匠到主人家叫门。主人开始烧水。杀猪匠也将各种屠宰工具整理好：十几种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刀具一字排开，若有不锋利的马上取出随带的磨刀石“霍霍霍”地磨了起来。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这时杀猪匠就会带着几个壮汉，先是悄无声息进了猪圈，这时猪大都还在熟睡状态，只见他眼疾手快地抓着猪的尾巴往上一掀，猪的后半身也就离地了，旁边接应的人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木棍，往猪的前脚间快速穿过，把整只猪扛了起来，往猪架上挪。这时猪已醒起，会反抗，那“嚎嚎”的惨叫声响彻寂静的乡村，惊醒全村人。 不一会儿，猪肉就会分别被装在各个竹箩里。吓激拿来自带的大秤，给各箩称重之后，算了一下总重，给主人算了一下写了一张总单据，就算完成了收购。 钱是几天后才给主人的。有些主人怀疑吓激在秤上作了手脚，会拿出自家的大秤重新过磅。结果是总会差一两斤，这时就会有一番争论。谁都只相信自家的秤，最后，处理的方式一般是吓激会象征性地割下一小块肥肉给主人作为补偿，双方都有面子，便不再作声。 猪杀完了，主人会向吓激回购一些：猪脚是必须的，五花肉也要一点点，猪下水也要一点点。 第二天，主人把猪脚煮熟，染上红色，用专供祭祀的盆子装好，端到村子里的宫庙里答谢神明。五花肉煮熟装盆后则是端到猪圈前祭祀答谢分管六畜的神灵，感谢成年猪出栏，保佑下次一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之后，主人会把所有猪血用肉油煎炒好，和上韭菜和些许的碎肉，然后一小碗一小碗地分给左邻右舍和亲戚。这就是农家人的淳朴和善良。晚上呢，全家人就欢欢喜喜的吃上炖着中药的猪脚汤。 账结清之后，主人便又往外地采购猪苗，于是家家户户又在演绎着同样的故事。 乡下养猪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运气不好的时候，染上瘟疫，有时也是血本无归。邻居吓梗就两次摊上了这倒霉事，害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父亲是养猪的高手。一年准会有两只肥肥壮壮的肉猪出栏。我们家两进房子都是归功于猪的功劳。我们兄弟几个婚礼酒席上的猪肉都是我们家自养的。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地方多盖个猪圈。 十几年前父亲过世后，我们家就不再养猪。 今年初夏，母亲去世，我回到老家，猪圈还在，但已成残垣断壁。 那个石头做成的猪槽里长满了青草。站在猪圈前，自然而然回想起那些段割猪草的童年记忆。 “卖肉”“卖肉”吓激大叔的叫卖声托出长长的尾音。 “给我一个猪脚。” “好的，今天怎么有空回老家？” “回来办点事。” “切块吗？” “切！” 七十多岁的吓激，老当益壮，手起刀落，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个猪脚，切好装袋，用电子秤称好，给了我。付清了钱，吓激又给了我个纸包，告诉我这是他自己上山挖的中草药，用来炖猪脚的，免费赠送。 从老家大哥处获悉，吓激的二儿子因为被人怂恿犯了事，进了监狱。所以这把年纪了还得自己挣钱养老。虽说吓激卖了几十年的肉，却也不富裕，因为他从不卖病猪和来历不明的猪肉，价格公道，从不短斤少两。也从不记账，一些欠着肉钱的人赖了账，他也不跟人争吵讨债，赖着赖着，账就没了。 晚上，我把乡下带来的猪脚用吓激大叔送的中草药炖好。餐桌上，儿子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脚。妻子说，以后猪脚还是回老家买，地道！我说，那是当然的，因为是农家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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