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当，当……” 栓柱慢慢地睁开眼睛，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两点了。窗外，一袭阳光漫进房间，室内静谧无声。 栓柱伸了个懒腰，穿好了衣服，来到大门前，父亲靠着墙角，头深深地垂在胸前。阳光下，满头白花花的头发闪着刺眼的银光。栓柱心里不禁一揪。母亲刚走，父亲就如此苍老了。忽然，父亲的头重重地点了一下，似乎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懵然地四望了一下，将疑惑的目光停在栓柱脸上。 爸，我要回去上班，下午就走了。栓柱说，见父亲还是一副懵然的样子，就转身回到房间整理衣物。 父亲迟疑一会儿跟进来，怔怔地看着他，嘴里嘟囔着：上班了，要走了……栓柱小声哼了一声，弯腰在床上胡乱地叠着衣服，然后将它们卷成一卷，塞进大包里。又蹲下身体，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剃须刀，充电器，香烟……一件一件地塞进包里。边放边说：不能再待了，都十来天了，有一摊子事情堆着呢！ 都十来天了……哦，有十来天了？父亲搓了搓手，神情茫然走了出去。 栓柱看了一眼以前结婚时的组合柜，打开柜门翻看以前的旧物。父亲又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摸摸肚子，很委屈地说：柱子，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吃饭？我都快饿死了……栓柱诧异地看着父亲：不是早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早吃过了？……父亲费力地思索着，轻轻跺了一下脚，转身走出房间，怎么吃饭也不叫我？我还没吃呢！ 栓柱叹一口气。他的假已经续请了几次，厂里再也不会准他的假了。可父亲老是这样颠三倒四的，他该如何是好呢？要带着他一起去城里，父亲却说，城里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门都不敢出。在这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自己的家。也许父亲是对的。他一生都没有出过这个小山村，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太熟悉了。 栓柱无奈地跟上父亲，解释说：爸，我们俩一起吃的，你忘了？那会儿我在西头锁子家玩，你去把我叫回来的，你再想想。 哦哦！！看我这记性，一起吃的，是一起吃的。父亲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头。 父亲笑得那么纯粹，如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他的记忆里，父亲不曾有过这样的笑容。小时候，听奶奶说过，除姐姐外，他的顶上还有一个哥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可爱，父亲从地里干活一回家就抱着他，到处串门子。三岁那年掉水里淹死了。自那以后，原本憨厚的父亲变得有些木讷了，整天只知道去地里干活，天一亮就开始担水，然后，扛着犁耙去地里。他的印象里，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几乎承担了家里所有的重活粗活。 栓柱的目光在父亲的脸上呆住了。忽然，他见父亲在堂屋里转着圈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他问：爸，你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 父亲这才突然醒悟了一般，说：找什么东西？哦哦……不找什么……来，我帮你整理东西。 栓柱说，都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歇着吧。一会儿我去村后等班车。 知道知道，你要去上班了……早该去上班了……父亲不住地念叨着，又恢复了平时的木讷。 栓柱回到房间，清点一下自己的大包，拉上拉链，又瞥了一眼挂钟，见时间还早，坐在床沿上，拿起手机开始刷微信……五点十几分，去城里的最后一班车到达村子后面的站点，栓柱拎着包上车，刚坐好，父亲的头就伸进窗里，说：柱子，回去安心工作，我会好好的。 回去吧！爸，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栓柱边说边用手推着父亲的头，父亲的头却像僵硬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嘀——司机师傅摁响了喇叭，发动了车子。栓柱使劲将父亲的头推出窗外，挥了挥手说，爸，回去吧，快回去吧。 父亲依旧站在车边。粗糙的手笨拙地向着车子一个劲地挥，嘴唇微微地动着。眼神茫然地张望着。 又是一声喇叭响，车子起动了。 父亲撵着车子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说着什么。栓柱没有听见父亲在说什么。他将头伸出窗外，朝父亲挥挥手，说，回吧，快回吧！夕阳下，父亲奔跑的身影显得很孤单。栓柱心里一酸，眼泪不觉涌出了眼眶。他将头缩回车内，低头擦了一把眼泪。 再抬起头时，车子已经到了山脚下。举目望去，只见一片凋枯的山上，一棵棵青松，在干燥而寒冷的风里，舞成了壮美的苍凉。不知怎么，他觉得那些青松，都成为父亲的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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