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嗜好芋头,也和芋头打过交道。上个世纪那个“瓜菜代”年头,芋头算是难得的佳肴。和番薯(俗称地瓜)一样,芋头也是可口的相对廉价的餐桌佳肴。芋头,眼下市场价格不菲,是番薯两倍多的价钱。因为芋头栽种面积小,收成少。本土度尾的槟榔芋头(俗称香芋),既香又脆,名闻遐迩。宴席上,盘中有芋头和五花肉,人们总是先品尝芋头。当下,菜市场上见到乡下老百姓蹲在街头地摊上出售芋头,大婶们正低着头给芋头脱皮。我凝神注视着那些芋头,饶有兴致地回忆起少年和芋头打交道的情景。 芋头是用小个子的芋苗种植,喜欢潮湿肥沃的田地。它的畦特别大,让芋头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且需要充足的水分。少年时期,祖母常常要我将牛栏里的牛粪伴着的杂土杂草,挖起来,装在畚箕里,颤悠悠地挑到自留地里,倒在芋头苗四周以施肥。除草培土,沟里都是水,锄头勾起淤泥,尽往畦上涂抹。 芋头叶子一天天长大了,长高了,密密麻麻的芋叶漫过我的身子,将我淹没在芋叶深处。芋头不怕脏,不怕臭,脏和臭倒是它的养分。庄稼人每天都和脏臭打交道。没有肮脏就没有清洁,没有臭味就没有香味。正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呢。 一大片翠绿色的芋叶,顶着蓝天白云。雨来了,雨点滴落在芋头叶上沙沙作响,伴随着“蝈蝈”叫声,让我陶醉其中。清早或者雨过天晴,芋叶上总是逗留着一颗大小不一的露珠或水珠。忽来一阵风,水珠纷纷滚落。来了阵雨,忘了带斗笠,我就跑到芋头地里,摘下一片大芋叶,盖在头上,物尽其用。 芋头有香芋和普通芋头之分。如何辨认呢?那条凹进去成槽的茎秆上,托起一片翠绿色的芋叶,犹如盘子似的,茎秆顶部有红褐色斑点的就是香芋。香芋长得高大、挺拔、壮实。红褐色的斑点就是炫耀着自己的品牌,显露着自己的优势,引人注目,让人辨认。 记忆犹新。祖母挖了一大筐小芋头,洗干净后就倒进砂锅里,洒些盐巴,柴火炖之。待到芋头香味嗅到了,揭开锅盖,第一个品尝的就是我。哎呀!有的小芋头只有大拇指那么大,剥了皮后还塞不满小小的嘴巴。有的芋头硬邦邦的。祖母说,有的芋头就是炖不烂,不吃就转让给小猪吃。麻烦的是给芋头削皮。地里挖回来的芋头,沾满污泥,黑乎乎脏兮兮的,小手不敢触摸它。祖母劝说,要吃芋头就得自己动手削皮。找片破碗块或者玻璃碎片,比起用刀削方便多啦。芋头会“咬人”?咬手。一大堆芋头皮还没削好,小手痒了。左手痒,右手也痒。手指痒,手掌更痒。任你怎么搓来搓去,还是怪怪的痒,就像有无数小虫在爬动。祖母说,快点削,削完了,把小手伸灶门里,让火烤一烤就好了。烤火是止痒最便捷的原始办法。 都是大块头的芋头,有的芋头竟和哑铃一样大。大人挖回来的芋头,我也分不清香芋头和普通芋头。原来,切片后,香芋可见一条条血丝,闻起来是香的,吃起来是脆的。普通芋头只是白嫩嫩的,没有香味,吃起来滑溜溜的。苏轼曾经描绘过香芋:“香似龙眼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而王维更是赞美“香饭青菰米,嘉蔬紫芋羹。”个头大的香芋,像是母亲似的,身上攀附着大小不一的许多小芋头。记忆里,有种又香又甜的盘菜,至今还是酒宴上不可或缺的佳肴——芋泥。小时候不懂事,芋泥一上桌就伸出汤匙,往小嘴里送时,小舌头被烫得“喊救连天”,吞不下,吐不出,惹得同桌的人哄堂大笑。 逢年过节,乡下人将芋头切片,或切成细丝后,伴着地瓜粉,或蕉芋粉,或面粉,捏成像螃蟹像鸡爪像蜘蛛似的,放进油锅里“叽里呱啦”地油炸,满院飘香,垂涎欲滴。莆仙民间流传着“番薯肥(胖)芋瘦”的俗语,不知有无科学根据,多吃芋头,正符合当下不少人急于减肥的意愿。其实,槟榔芋营养丰富,含有粗蛋白、淀粉、多种维生素和无机盐等多种成份。补气养肾,健脾胃,是制作饮食点心的上乘原料,又是滋补身体的营养佳品。清朝年间,槟榔芋列为大清贡品,享有“皇室贡品”之称。当然,芋头种类繁多,地里栽种的蕉芋也能加工成淀粉,而野生的芋头含有微量毒素,不可食用。 忆起芋头,不能不提起邻居婶妈家抚养的那个童养媳,她的外号就是“芋头仔”。她长得并不难看,五官齐整,中等身段,没有“不像番薯不像芋”的样子,但非常勤劳,只是沉默寡言,很少见到她脸上的笑容。长大了,她嫁到何岭脚下的偏僻村落。有时听到院子里的娃娃边跑边喊着“‘芋头仔’挑着芋头回来啦!”我想,我家又有芋头尝鲜了。乡下人总有让左邻右舍分享礼品的习俗。那何岭脚下山地的芋头,总比我们家栽种的好吃……别离了乡下农村,脱离了田间劳动,远离了亲朋好友。偶尔有乡下亲友进城,送些芋头甭提多高兴。而动手削芋皮算是再次考验。芋头,你越往它身上泼脏水会长得越壮。芋头,表面难看,内心香甜;芋头,它需要的是农家肥,不喜欢什么有机化肥。它埋头土里,默默地长大,从不抛头露面,也绝不张扬。 自幼嗜好芋头,老了口味不改。槟榔芋与香饽饽,我选择槟榔芋;芋泥与蛋糕,我选择芋泥。我欣赏土生土长的看似土里土气的东西,饮食如此,待人处事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