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乡的庄稼地里最多的作物就是甘蔗。 甘蔗在春季种植:一种是在小麦穗泛黄时,就将一小节一小节的甘蔗种插入麦垄上,待小麦收割时,小蔗苗已经破土而出,长成几寸高的小苗。这时收割小麦时,就要小心翼翼地进行,以免伤了小苗。另一种就是在原先的蔗田里育苗,利用砍伐后的甘蔗根部自然再生新芽,部分补植。 当小麦收割之后,第一要做的是拔掉垄上的麦根。这项农活只能纯手工操作,一个成人一天只能完成2分地工作量,因为全程都是半蹲、弯腰进行的,一天下来,所有的人都喊累,腰酸背疼不说,有时累得都直不起腰来。这相关的活一般人家都要忙四五天。 接着就是整理蔗垄,这时候家家户户的牛上场了。因为是在有蔗苗的地里耕作,至少得有要两个人默契配合:一人在前面牵牛,怕蔗苗怕被牛给踩坏了。一人在后面操作 ,掌握爬犁的方向,好整出直线形的蔗垄来。当然,这时千万也别忘了给卖力气的黄牛戴上竹条编的“牛口罩”,如果忘了这茬儿,只要牛舌头一伸一卷,那嫩绿的小蔗苗儿变成了黄牛口中的美食,那它一定得遭到主人的一顿毒打,小孩也一定会听到家长的一阵谩骂,说我们眼神不灵。总之,那时恰逢周末遇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那个在前面牵牛的背影一定是我们小孩! 初夏,蔗苗长成一米高了,要给蔗苗追肥,再次覆土。因为要弯腰进行,这时蔗叶的边缘变得芦苇一样的锋利,忙完追肥覆土这活儿,农民们的腿上,手上,脸上都会被蔗叶割得伤痕累累,特别是脸上笔直具不规则的伤残,至少二十多天才能好。这样的活女的最怕,特别是姑娘们,但是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吃皇粮的,生产队里所有人都摆脱不了这种折磨。 盛夏,甘蔗已长成两米多高了,这时需要最后的追肥,去掉枯叶,整垄。这才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有时炎炎烈日下,蔗地里密不透风,所有劳作的人都是汗流浃背,常常有农民在蔗田里中暑晕倒了。那时这种活都是集体行动,防的是出事之后有人照应。这个时候在田间开水是必须要备足的,我们小孩就是负责源源不断地从家里往甘蔗地里送水。这个季节也是爬行动物活动最频繁的时节,甘蔗地里蛇类很多,特别有一种叫竹叶青的蛇藏在蔗叶中,村里有很多村民被咬过,被咬伤的人康复期至少要一个月。一个家庭中缺了一个人一个月的劳动力,是农民们最无奈的事。当然如果不幸遇上这种情况,远亲或左邻右舍都会二话不说地帮助打理农活的。这种不请自来、守望相助的淳朴民风民情一直都在! 夏天,往往是台风次虐的季节,一阵阵的蹂躏之后,蔗地里一片狼藉,倒地的甘蔗横七竖八,就又催生了一个台风之后的农活,叫扶蔗,更是累活。 对于蔗田的管理就是不时地灌溉,除虫……也全是累活。 由于甘蔗种植时间比较长,最长的可达一年,种甘蔗成了农民们最累最苦的农活。然而就是这样集累活于一身的农作却最为农民们所青睐,那时甘蔗收获后,可以直接卖钱的,也算是家里最可观的一笔收入。 每年冬末腊月之初便可以砍伐。砍甘蔗更是又脏又累的活:一剥蔗叶,二砍蔗身,三梢蔗根,四打捆扎,五肩挑蔗。 把田地里砍好的甘蔗挑到最近的小推车(后来有了拖拉机)之后,还要送蔗到10公里之外的枫亭糖厂,这个过程我们小孩子们愿意跟着大人来帮忙,虽然一趟下来,回家也是累得筋疲力尽,但是因为运送甘蔗去糖厂的路上会经过枫亭古街,街内很多小吃坊,在回家时大人们都会在这里买点“枫亭糕”、“蛾饼”、香喷喷的“肉包”或热气腾腾的“扁食”犒劳孩子们,而自己却不舍得尝一口! 那时我们小孩子都对甘蔗非常的喜爱。甘蔗成熟的时节,甘蔗林便成了我们的乐园。下学的路上,或节假日,我们在甘蔗林里玩捉迷藏的游戏;也可以在甘蔗地里剥下枯叶生火取暖;累了渴了,我们还可以在甘蔗地里偷蔗吃。 偷甘蔗吃是最刺激的事了。那时候我们男孩子的书包里,除了学习用品之外,必须有一把自制的弯刀:一小截大号的铁线,用火烧红,弄弯成半圆状,最后把半圆的一头用铁锤成扁,然后打磨成一个锋利的小刀,这就是“偷蔗神器”。放学之后,想偷蔗的孩子路上总是磨磨蹭蹭,走到拐弯处,一闪身进了甘蔗林,不急,找棵好的,拿出“神器”在蔗身上一转,蔗梢部分断了,再往下一拧,蔗就离地了,无声无息的,最后还要把蔗的尾梢给接上,这“替身”跟“真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比旁边的“矮”了一截而已,绝不会被发现! 孩子们偷蔗也是有原则的:一般一块地只偷一棵,不会多偷。不过对于被孩子们记恨的人,就不是这个“待遇”了。村民吓梗因为在甘蔗成熟的时节给甘蔗打药,惹了所有的孩子的共愤,就都往他家的甘蔗田地去,害得每当收获季节他总是躲在田地守看。但是孩子们有办法,发觉有人在地里,一个眼神,一声吆喝,一响口哨,心领意会就往他的另一块地里去了。 有一次,吓梗动员了全家人看护,有孩子还是被她老婆抓了个现行。被抓的是一个外号叫“泉干”孩子,被带到队里去,吓梗婆一把鼻涕一把泪跟队长诉说她家几年里的损失。要他的家长照价赔损,还要在队部放电影一场。这可得花千把元,可不是小数目,而“泉干”可是我们村最穷的一个,就是那种把“鼎拿起来只剩一把灰”的家庭。哪有这么多钱,“泉干”被他的父亲打得死去活来,但吓梗婆还是不依不饶。 后来“泉干”的家长变卖了几块地的甘蔗凑了几百元钱,送到吓梗家里去,吓梗却死活不肯收下,说是只要给孩子一个教训就够了,蔗又不是“泉干”一人偷的。 从此之后,吓梗家的蔗一棵也没丢过,孩子们也就悄悄地丢掉书包内的偷蔗神器。 家乡的人对甘蔗其实是很尊重的,每年除夕,每家每户的门口都要放几棵甘蔗,中间用红纸包着,意味着来年节节高,生活跟甘蔗一样甜。新媳妇第一次回娘家后回到夫家必定要带几棵甘蔗。春节做寿的人在收完寿礼之后,回赠给客人也必定有几棵甘蔗。 我爱吃甘蔗,每当甘蔗收获的时节,我最喜欢到自家的甘蔗林去,砍下一棵啃个饱,在城里上学,一周上学除了带上衣服和米就是来几节甘蔗,从周一啃到周五。 毕业之后第一个工作的地方是一个盛产黑皮果蔗的村庄,晚饭之后散步至农家,买一支果蔗,回去时坐在一个角落边啃甘蔗边看书,那是多么惬意的事。 现在,家乡那曾经辉煌一时的几个糖厂早已相续倒闭或转产,家乡庄稼地里的甘蔗林也难见踪影,偷蔗的往事已成了遥远的记忆。 “卖蔗啊,枫亭耕丰的黑皮蔗,一斤一块八!”一阵阵的吆喝声,常会在我居住小区的周边响起。 读初中的儿子在旁说,“爸,那个卖蔗的又来了。” 我随手从钱包拿起一张20元的钱给儿子:“买蔗去。” 儿子跟我一样喜欢吃甘蔗,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蔗农背后的“艰辛。” 耳畔仿佛又响起郭小川的《青纱帐-甘蔗林》的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