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终生经商,触摸过不少金银钱币,唯独他珍藏身边的两枚金戒指,今天看来不值多少钱,却给他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记。 当年,我们四五个兄弟姐妹都在念中小学,单靠父亲在县百货公司工作,每月领四五十元工资度日,有时连交学费都挺困难。那天,父亲把年龄才十岁的我领到身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眼前,再三叮咛:“孩子,这信封里装的是一枚金戒指,大约两钱重左右,你把它卖给银行,路上千万要小心呀,这钱干系着你们兄弟姐妹新学年的学费问题呢!” 我摊开牛皮纸信封,只见那里面躺着一枚黄亮亮的金戒指,掂在手里觉得好沉,那戒指上雕刻着一朵做工精细、叶脉清晰的金黄菊花,它映着父亲银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脸庞,也映着我那孩子天真浪漫的笑靥。 我怀揣着那枚装有金戒指的牛皮纸信封,在田岑底旧银行一扇窗户前排队,等待出卖金戒指。轮我挨近窗口,那位戴眼镜的银行工作人员,从我手中接过装金戒指的牛皮纸信封,眼睛在我脸上足足盯了几秒钟,又从头到脚盘问个一清二楚,才将那装着金戒指的牛皮纸信封拆开,将金戒指放在手心掂了掂,对着窗口漏进的阳光照了照,确信没多大问题后,才将它伸展开来,用一只燃烧器具喷出强烈的火焰,将金戒指烧得通红通红的。待火焰熄灭后,那金戒指又恢复金灿灿的亮泽,夺目耀眼,确是真金不怕火炼呀! 那戴眼镜的银行工作人员似乎还不放过,又掏出一把铁钳,七扭八拆,总算把金戒指拆成几段。我瞅着戒指上的那朵金黄菊花,被拆得七零八落,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暗地里埋怨:那戴眼镜的银行工作人员,好心狠哪! 那枚两钱重的金戒指,按当年市价,卖出二十元两角。我捧着装现金的牛皮纸信封,像成交一笔大生意,兴致勃勃,健步如飞地奔回家门,将它递到父亲手中,说:“爸,这是卖金戒指的钱呢!” 父亲捧着装现款的牛皮纸信封,挺动情地说:“孩子,你们新学年的学费总算有着落啦!”他脸绽笑纹,当场从信封里抽出五分钱币犒劳我,还催促道:“喂,去田岑底闹市吃一碗扁食汤!” 父亲珍藏的第二枚金戒指,那是改革开放之后的春天,他恢复了县百货公司副经理职务,还当选县政协委员。那天,他穿戴一新,特意在手上戴着那枚亮晃晃的金戒指,去县体育场散步。我深知内情,再过两天,父亲手上那枚金戒指将被熔化,当做假牙镶嵌在他老人家的嘴上呢! 父亲满脸春风,步履稳健,漫步在家乡宽敞的水泥路上。亲朋好友们见状,接连打起招呼: “老经理,你精神挺好,愈活愈年轻啦!” “老先生,你手戴金戒指,真晃眼哪!” 父亲连忙解释:“嘿,这全靠党的改革开放的好政策。那金戒指也快变成金牙镶在咱的老嘴上 !” 一位瘦高个子,脸带邪气的小青年,快脚快步地拐到父亲身旁,用那双贪婪的眼光盯着父亲手上亮闪闪的金戒指,假惺惺道:“老伯,你年纪不小啦,我扶您返家吧!” 父亲连忙摆手回答:“我身体好着呢,不麻烦你啦!” 那家伙贼眼贼手,像只臭苍蝇紧缠住父亲身体胳膊不放松。父亲尽往人流不息、宽敞平整的阳光大道行走,那年轻人不怀好意,却无从下手作案。 父亲毕竟见多识广,他瞧电影上许多防遇坏人的镜头,心里暗地盘算如何防身脱身。他路过大街旁一家个体小百货店,竟直往店里走去,并向年轻人推辞:“我要拜访老熟人,就不麻烦你啦!” 那家伙自讨无趣,只好灰溜溜地离去。 自此之后,每当父亲提及那两枚金戒指的往事,总要絮絮不休地唠着:“当年我为你们交学费卖掉一枚金戒指,十岁小童生上街无忧无虑;如今另一枚打算补金牙的金戒指,却差点儿被小偷窃走,人心变啦!” 我连忙解释:“爸,无论走到哪里,好人正人的心都像金子一般亮堂堂的;那坏人即使偷走金子,他的心仍是黑乎乎的。再说,这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呢!” “是呀,是呀!”父亲嘴上显露一排闪亮的金牙,点头微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