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霾,空气都是潮湿的。坐在车上,呆呆地看人头攒动,房屋倒退。飞驰中,眼角闪过一抹清新的翠绿,定睛处,一片片细长纤巧的粽叶,安静地躺在褐色的竹筐里,粗犷的编织线条和细腻的柔软叶脉交织,在无言地提醒着我:吃粽子的节日就要来了。 自小就喜欢吃粽子。小时候读琦君的《粽子里的乡愁》,不理解她黯黯乡愁绵绵情思,只看到了她的母亲包的豆沙粽、猪肉粽、火腿粽、红豆粽、白米粽、灰汤粽……想象着那般美妙的滋味,看得口水滴答。看金庸先生的小说《神雕侠侣》,那个秀雅淡然的女子程英包得一手鲜美可口的粽子,杨过暴殄天物,我直呼可惜,恨不能扑进书里抢来大快朵颐。当时年纪小,不解情爱之苦,却因了这美味的粽子,记住了那个“娇脸凝脂、眉黛鬓青”的寂寞女子。后来学校里也有手脚伶俐的老师会包粽子,每年这个时候,校园里到处就飘着粽叶的清香。桌子上,偶尔也会有同事们送来的粽子,美的丑的,大的小的,甜的咸的,各色各样。但记忆中,最美味最漂亮的,还是爸爸包的粽子。 家里每到端午时,也是要吃粽子的,倒不是因为风俗,而是因为一家人都爱吃,还因为爸爸包得一手好粽子。每年节日来临的前几天,妈妈就会采购好粽叶、粽绳、糯米、蜜枣、花生、香菇、瘦肉,再把粽叶一片片洗过,这些事情做完,接下来就是爸爸的事了。包粽子这样的精细活,妈妈是不会的。手脚麻利的爸爸搬来小板凳,很快调好馅料,颗颗金黄饱满的糯米中间混着红皮花生蜜样枣。深谙“磨刀不误砍柴工”的爸爸总会在开工之前,就把所有需要的材料放到最趁手的地方——细长的棕绳绑在椅子上,方便使劲,粽叶在左,馅料在中间,剪刀在右边。万事俱备,爸爸拿起一片粽叶,两只手灵活地一折、一弯,手心里就出现了一个粽叶小勺,用调羹舀起糯米、花生、蜜枣,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出两角,右手把粽叶往下一盖,一捏一绕一缠中,一个漂亮的、有着五个尖尖角的粽子就包好了。裹好五个,就结成一串,放进高压锅,一个小时后,粽子的香味就在房间里、在鼻尖、心头萦绕。小时候,我们只管吃,长大了,也想学着包,可往往还没看清楚,爸爸已经把一个粽子裹好了。我急得手忙脚乱,爸爸笑得得意万分。眼巴巴地看着那精致的粽子在椅子背上悠悠晃荡着,我不甘心地大叫:“老爸,你慢点,你裹得这么快,我们哪里看得清楚啊?”爸爸笑够了,就放慢步骤,一个手势一个手势地教,可笨手笨脚的我们还是画虎类犬,不是米裹得太多,粽叶破了,就是米裹得太少,像个瘪塌塌的瘦子,更过分的是,这么瘦的粽子,蒸熟了还会漏出米来,这样粽子的香味就没有了,吃起来没滋没味,我们自然是不吃的,后来,这些劣质的粽子应该是进了妈妈的嘴里了吧。我们喜欢吃的,是爸爸裹的粽子,包得严严实实,揭开粽叶,糯米颗颗浑圆,混着粽叶的清香,很有嚼劲,越吃越好吃,我们一气能吃两三个,等到要吃饭的时候,还不知道饿。很久过后打个饱嗝,漾漾而来的,还是粽子的香甜清雅之味。 今年清明节放假三天,素来厨艺差劲的我特意回家显摆,做新学会的寿司给大家吃。这个日本传来的东西我倒做得好,得到了家里人的一致表扬,于是,夸下海口,说“老爸,今年端午节不用包粽子了,我来做寿司,你们就等着吃吧!”当时病得很重的爸爸笑咪咪地看着一家人你一块我一块地把一大盘的寿司吃了个干净,点头说:“好!”没想到一语成谶,爸爸走了,今年端午节,真的没有人给我们包粽子了。 姐弟三人,谁也没有得到爸爸的真传,今后的端午节,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包粽子了。 那个我爱的女子程英说:“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那样温柔的话语,似乎是要告诉我:人生无常,所有你爱着的人,终有一天要离开你;你有一天,也终是要离开你爱的人。很多很多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年过不惑,怎能不知道人生不过是一场盛宴,有人赴宴,就会有人离席? 只是,为什么,在这个粽叶飘香的季节里,我会那么清晰地想念那一个个金黄清香的粽子? 只是,为什么,在这个春风料峭的下午,面对着满操场喧闹欢腾的人群,我会那么刻骨地思念那个会做很好吃的粽子给我们大饱口福的人? 又是一年粽飘香,可是,我们,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个年年为我们包粽子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