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我插队的田头村，生产队长姓廖，他虎头豹眼，膀大腰圆，浑身壮得像生产队那头大水牛。廖队长斗大字不识，只因他家庭出身贫农，根正苗红，干活又不惜力气，颇得公社、大队领导信赖，革命重担自然落在他那土墙般厚实的肩膀上呢！ 我们生产队就在军营附近。那年“八一”建军节，部队营房里喜气洋洋，到处充满欢声笑语。驻军连长，他瘦高个子，浓眉大眼，军帽上嵌有一颗红五星，衣领上贴着两块红领章，步履十分稳健有力地迈出营房大门。高个子连长碰见咱田头村廖队长，赶紧走上前，挺亲热地向他问长问短，还吩咐：“廖队头，今天下午莫忘给连队送一担圆滚黑乎的芋头，至于价钱，军队与老百姓，提倡买卖公平么！” “嗯，好咧！”廖队长听了高个子连长的吩咐，脸上像荡起两片紫黑云，嘿，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拥军良机。他豹眼不眨，脑瓜直楞，二话没说，脚步咚咚地返田头村生产队。 日影西斜，山风吹拂，白天炎热的营房逐渐变得凉爽起来。高个子连长迈进连队伙房，东闻西瞧，还不时地亲口尝片脆生萝卜、白嫩豆腐，味道鲜美极啦，他心里喜滋滋的，浓眉一扬：“八一建军节，就是要让战士们品尝香菜热汤，当个称职的连队好主官哪！” 忽然，高个子连长皱起眉头，连声询问事务长：“喂，怎么少了芋头煅猪脚汤?” 事务长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连长，哪来的芋头呢？” “我不是叫田头村廖队头送芋头么？”高个子连长像发布军令似地追问。 “可真的没有呀！”事务长脸红脖子粗，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高个子连长呼唤通讯员，要他穿过一片葱郁翠绿的龙眼树林，沿着一条羊肠田埂道，直奔田头村廖队长家。 “喂，小通讯员，那阵风把你刮到咱家！”廖队长挺立粗壮腰身，怪亲热地把通讯员迎进农家小院，当他大概明白来头，连声道：“那还用说，连长吩咐的事早办妥啦！” “办妥了，那连长怎么还催我找你落实呢？”通讯员不解地摇头晃脑。 廖队长紧跟着通讯员，风风火火地赶到部队营房，迎面碰见高个子连长，大大咧咧地嚷着：“喂，连长，咱早把你要的东西送到营房里啦！” “怕送错门吗？”高个子连长心中像揣只野兔子，老上下折腾个不停。 廖队长、高个子连长、通讯员探进驻军营房。廖队长豹眼直转动，茧手一挥，往宿舍床铺下指着：“喏，那不就是！” 高个子连长、通讯员提起神，定睛一瞧，天哪，只见战士床铺底下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个个圆滚滚黑乎乎的尿壶，那土头土脑的尿壶开口像咧着一张张小嘴，向人傻乎乎地笑呢!他俩呆若木鸡，不禁脱口惊呼：“这叫尿壶，哪来芋头呢？” “哎……”廖队长急得豹眼冒火，挠耳抓腮，身滚热汗。 我挑着两筐芋头赶紧奔向军营，还当起廖队长的口头翻译，才晓得廖队长听不懂普通话，平时只知道硬拼，懒得动脑子，误将芋头的普通话听成与家乡话相近的尿壶，才闹出如此大笑话呢！ 廖队长迎着清新爽人的晚风，颤颤悠悠地挑着两大箩筐尿壶，好比挑着两座沉重的小山丘，他一边走着，一边心痛思量：嘿，看来咱这农村不吃皇粮的愣头官，往后一要读书识字，二要学讲普通话，攻下两座山，才不会像这呆头呆脑的老尿壶呢！ 尿壶队长的外号像长了翅膀，呼啦啦地飞向全生产队、全大队、全公社呢! 当年，田头村生产队改选新队长，廖队长挺识相地主动让位，并推荐我这个知青当生产队长。卸任那天，他晃虎头眨豹眼，直捅捅向全队乡亲们说：“咱斗大字不识，差点儿误了拥军大事，还当啥狗屁队长。往后呀，咱这个老尿壶迟早要被新款式卫生用具代替了！” “尿壶队长，你留着还有用场，可当反面教头哪！”社员们在生产队小会议室里交头接耳。 “嘿，咱就权当一个反面教头，不碍事，不碍事！”廖队长摆了摆手，咧着的笑嘴像尿壶一样溜圆。 “哈哈哈！”生产队小会议室爆发出一阵阵爽朗会心的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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