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盖尾的记忆似乎是从上大学开始断的片。 大学毕业工作到现在，生活都在高频率地快进着。偶尔的一两次回娘家，我总愿意抱着孩子再去探访小时候生活的轨迹。 这口古井处在盖尾三角街的中心地带，井水冬暖夏凉清冽可口，方圆几里的妇女每天都愿意早早地挑上一担水回家烧柴做饭。也不知它在我们这多少年了，总之，她就像一位年轻丰腴的母亲供奉出自己的乳汁。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一到周日下午母亲就挎着满满的一盆衣服风风火火地出发了，身后必跟着一个提水桶的我。家里子女多，一洗必是一箩筐，我们母女俩往往就能霸占半个水井。母亲坐在小板凳上用木棍捶打着脏衣物，我负责打井水。水桶虽然轻，可等水桶沉下水后再打捞上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井边滑，我得稳住自己的双脚，井壁低，我又不能过于前倾。左手使劲拉绳，右手趁劲在绳上打个圈，这样才能保证水桶不会中途脱绳。往往衣服还没洗好，我的手早已经红肿皱白了。后来，妈妈们就想出了在水桶的绳子上打一些死结，那样女孩们拉得就省力一点了。 打井水的大都是女孩子。街上的爸爸们都外出打工了，女儿自然就成了家里的第二保姆。不过说来也怪，整个盖尾街阴盛阳衰，女孩的文凭普遍比男孩高。更难得的是，每家每户都能挑出一两个可人的姑娘。我时常想，张艺谋要是来这古街取景的话，那女主角一抓一大把，个个赛子怡顶巩俐。说笑了，不过，清水养人，这算是勤劳女子们额外的收获吧！ 九八年的洪水把井边两侧的土房子冲倒了，我们重新盖起了砖瓦房，把地基打得高高的，不仅与路人“分出了高低”，也因为一些纠纷跟邻里 “决出了胜负”。以前一到吃饭的点，一声“阿弟”“麦麦”就会有一大堆正在玩耍的孩子应承，而现在只扫自家“门前雪”了。 冬去春来，我们渐渐长大，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去了镇上甚至外省读书，井水旁的身影越来越少。当我读完大学回到家，发现越来越多的上辈人当起了满目慈爱的爷爷奶奶，那略微佝偻的身躯让你很难相信他们当年是怎样的雷厉风行。对门的玩伴十几岁就当了母亲操持起了家务，过上了与上辈人相差无几的生活，教育自己的孩子与当年母亲责骂我们是多么的相似，“无主仔”啊“被抢打”啊（本地话）总能不绝于耳。由于交际圈的不同，每个人都开始渐渐疏远，交流似乎也断了层，偶尔打开门，看见彼此抱的孩子第一句话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口古井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它留给我们这代人多少记忆。我时常想起母亲蹲坐井边用木棒捶打衣物的身影。如今，水井愈发矮小，我站上去都不及大腿处了。家家户户的水桶闲置一边，水井里插满了大大小小冷冰冰的抽水管道，井上还盖着锅盖。我忽然觉得她就像被我们榨干乳汁的老母亲，少了生机，奄奄一息。 夜幕降临，这条在90年代曾是最鼎盛热闹的盖尾老街却无行人。盛夏的夜晚，零星的月光洒落在井盖上，这口古井对于我们怀里抱着的孩子来说，已经成了识字卡片上的图案。街上的男人们再也不会有人趁着和今晚一样的月光，打上一盆凉水穿着一条裤衩站在自家门口洗澡乘凉…… 一代一代人，提着水洒着泪，在盖尾街那三轮车都挤不进的小路上。模糊中依稀可辨墙上的毛主席语录，四下无人，我忍不住像村里那位已逝的老者般读了起来—— “毛泽东指引下的人民革命是历史前进的火车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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