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认为柿树是一种薄情的树。每到秋末,未待果子熟透,就迫不及待地把树叶抖落个精光,任由那满树的果实暴露在秋风里。朱果若是有知,必定要怀疑它是不是亲娘。 生长在北方的柿树就更特别了,缺少了南方的温润,树、叶和果被雕刻出独特的气质。 深秋时节,北方的柿树正是用那凌厉的手法勾勒出一道风景。站在树下仰望,展现给你的只剩下三种色彩,湛蓝的底色、黛色的枝条和柿子那灼灼的红,画家说那三种色彩都是对比色。难怪美得让人窒息。 就在你的脚下,有一条通往远方的路,路的两旁栽满了柿树。深秋时节你从路的一端出发,走着走着就会生出一种错觉来,怀疑自己正倘佯于元宵节的造街巷里。 那天要是个吉日,你还可能在路的尽头望见几个跳跃的黑点,伴随你的脚步黑点不断地膨胀,会随风传来缥缥缈缈的唢呐声。黑点终于清晰成了人影,那曲调也就增益出喜庆。而当曲调嘹亮到震动你的耳膜时,那鼓着腮,摇头晃脑的唢呐队就迎面走来。乐队后面是牵着小毛驴黑衣男子,男子戴着簪花的黑钹帽,难掩一脸的喜悦。黑缎色的小毛驴四蹄和嘴唇却是白的,主人取了个诗意的名字叫 “雪里粘”。“雪里粘”似乎也因粘上了喜气,奋开爽快的蹄。 “雪里粘”上侧坐着一个大姑娘,浑身上下洒花红,红袄、红裤、红鞋,外加红的盖头,盖住了美丽,也盖住了羞涩。缀在队伍最后的是挑着嫁妆的红男绿女。 在这路上,你会不由自主给喜庆让道,当队伍擦身而过,唢呐声由吵闹衰减成缥缈,直到消失。此时你再回首,迎亲的队伍又幻化为几个黑点跳跃在路的另一尽头,路两旁的柿树用点亮无数盏红灯笼,去照耀那对新人的幸福启程。 给新人送去祝福的还有树上那吱喳不止的大喜鹊。 大喜鹊似乎受雇于柿树的主人,初春它们就选择邻近的杨树上筑巢。显然,大喜鹊属于写意派建筑师,枯枝被纵横无序地搭架在树杈上。到了秋天,树叶凋尽,那份懒散与草率便暴露无遗。尽管如此,它们却无愧于职守,不论寒风冷雨守护着满树的果实,令乌鸦们只能在远处懊恼地窥视。 路的尽头,是一座颓废的庭院。院子里长着一株孤独的老柿树,圮垣上残留有数百年前的壁画,画着西门豹治邺的曲折与艰辛。一个深秋黄昏,一位老诗人不期然踏进了这所院落,看看画,又举首望望树,伫立良久,临行时吟道:“严霜八九月,百草不复荣。唯君粲丹实,独挂秋空明。” 就在老诗人吟哦的余韵里,天扬起了大雪,纷纷的雪下了一整夜,飘落在石阶上,断壁上,青瓦上,还堆积在柿子上。翌日,迎来一个无风的清晨,院落被阳光照彻,一树的柿子,宛如成百上千张戴着白绒帽的喜娃脸。喜娃们沐浴在晨光里,暖洋洋的,正在商议着冬天神话剧该如何开幕,于是整座院落都欢腾在一片吵杂的欢笑声中。 北方的柿树,正是凭借这份真情切换季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