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大不由娘。自从儿子上大学以后，我越发真切体会到。
  和儿子的联系似乎就在每天例行的寥寥几句中绕来绕去，没多大新意。自打暑假他回来给我们一个华丽丽的转型，这大半年我们最关心的是他减肥成功了没，“饮料不要喝了”“健身了没”等重复的言语重复说，而微信那端回复从来就是“知道”二字忽悠。
  一日，想想许久没微信视频，然而，一打开就看见儿子抱头后仰，老母亲发现了端倪：“放下手来！”就差一句“缴枪不杀”了。可是，对于像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比枪支更具骇人的是，儿子居然烫了发！耳朵两侧头发剃个精光，顶上头发突然爆开，波涛汹涌般，没个衔接过渡，又似刚烫开的方便面，欲卷还休，欲卷还休。这理成俗称“鸡窝头”的发型，怎么看都像极了小区里那些憨头憨脑的泰迪犬！我惊讶甚至是惊恐万分，许久回不过神来。
  这，这是我儿子吗？人道是，女大十八变，比女大更速成的是，我家公子才上大二，已蝶变有二：体型，发型，再一变，就要改称“许三变”了。想想，我愈发心焦了。
  一直挺满意儿子的长相，总觉得是辛苦雕刻出来的“作品”。小时候是呵护备至，生怕跌哪了破相了，甚至对他初中剃过腿毛之事大动肝火。曾对上大学的他语重心长地交代几项，其中就有希望他别染发呀烫发呀的。儿大不由娘，远飞的雄鹰忘了初始的扑腾，大一寒假，整个微染回，大一暑假，体重飙升归……这下，换型的步伐迈得更大更强，居然全烫！
  说实在话，我不是在小题大做。知道这么一写，一定有人说很正常啦年青一代嘛，这就是年龄代沟啦，或者说每个人的审美观不同，做大人的不要去干涉孩子的审美自由，等等，要说宽慰别人的道理，我可以编出一百条来。
  这点豁达上，我实在比不上我母亲。她老人家对我大外甥的怪发型，就是持见怪不怪的态度，各自安生，欢喜自在。
  一个人的发型是不是可以观照一个人的内心呢？我和爱人的发型从彼此认识的那一日起，就没更新过。打从我成为自己头发的主人起，就维持清汤挂面式的长发，没染没烫，任其生长，几十年长长剪剪，从不厌倦。我爱人毕业扎根于乡镇至今，连理发店都没换过，哪怕上个世纪满中国刮起“郭富城”风，也不为所动。店主叫“老三”的雷打不动，以五元的理发费答谢忠诚不二的“上帝”。如此说来，我俩似乎应属刻板、守旧之类的人，然而，各自行内业绩表明，不满足于现状，不在成绩本上睡觉，始终保持进取心，等等，此处虽有王婆卖瓜的嫌疑，我只是想表达：这种推论不存在。关键是，我俩臭美，不相上下。
  和年龄有关？好像也不见得。我的“桃李”算遍半个天下，和儿子同龄的也有一百多号，观察与我保持联系的 “桃李”若干，也没见他们如何折腾自己的头发。就说前不久，儿子前方发来与舍友的合照，左看右瞧，他那微卷的发型在平头堆中脱颖而出。
  想了又想，还是和潜伏根植于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审美观有关吧。所有的姹紫嫣红、繁华婆娑，到后来都是大道至简，朴实归一。文学里的白描，不着渲染与修饰，然，形神具备，意味深长；摄影学里崇尚减法，画面简洁，然，韵味无穷，极具美感。汉字一路演变发展至今，就是一部人类思想的美学史，其中“一”字，蒋勋认为是书法中最难的字，它的简单、安静、素朴，他的汉字书法美学最深的领悟是“极简到回来安分做‘一’”。还有，齐白石笔下三两墨虾，可闻水声清越，可望天高涧远，引人遐思纷纷……儿子不明白这些，或许，等他明白，长沟流月去无声。
  “要不，你去理个光头，我去染个紫发，那样我们一家上街，绝对吸睛！”我歪着脖子，对儿子的父亲说道。脑补画面，满世界静止下来。

     □黄丽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