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莆田湄洲湾,家家户户都备有一部传统炊具——风箱,我家也不例外。一年四季,乡民依据时令播种大豆、小麦、花生和扦插番薯等农作物维系生产生活,收成之后,留下的秸秆、藤蔓成为主要柴火。 每个清晨、中午或傍晚,乡民劳作归家,行走在田埂上,远远瞧见自家烟囱上方那一缕袅袅炊烟升腾氤氲的场景,心中便有了一份踏实的温暖。 家中这一部老风箱,箱体呈长方形状;箱身灰旧,木纹无从辨认;箱沿几处被老鼠磕咬过的凹痕;风箱里主要构件——风图,风图周围用鸡毛包裹,以用来捕捉牵拉时产生的风,推杆前后来回拉动,所产生的风经过风门吹向灶膛的鼎底,火借风威,达到助燃省柴的作用;风图因经年累月来回牵拉时常破损,外加觅食时误闯风图的老鼠,因前后的风门分别开启和封闭,它夹在里面两头受气出不来,就狠狠啃噬鸡毛,风力自然就削弱了,形神毕肖应了歇后语“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场景。 于是,父亲便给风图更换上新鸡毛,风力朝向才恢复均匀!父亲说:这“老家伙”可结实了,从他奶奶手头留用下来,已近30年,推杆经几代人不同的手长年累月来回牵拉摩挲,反倒光滑锃亮了不少……一九八八年秋天,老屋土埕尾。父亲用杂石砌地基,用“土格”(上个世纪乡民用泥土和成泥浆,浇筑在长方木框凝固成的土圪垃,是简易的建筑材料)新搭盖一“下间”(简易厨房),垒一四方灶台,靠房门朝向灶面中间留一通风口,待灶台风干后,再用两头各四个土格垫高老风箱箱体,以便风嘴附着在风口上,备四时之炊。 一口鼎、一面灶台、一部风箱,不仅栓系着一家三代人的一日三餐,还要蒸、炊、煎、炸逢年过节时供奉神明的面食、豆腐、三角粿、菜头饼等;同时兼顾烹食料供给圈养的两头猪,承载着清苦却隽永的回忆! 每天凌晨四点,奶奶起身到“下间”忙活开来。 她肩挑木桶到井里汲水,挑满一大水缸后,再给大鼎下水,放进野菜、番薯叶、番薯皮和麸皮搅拌的喂猪食料,进而盖上木鼎盖。一切准备就绪,奶奶端坐在小木凳上,先用木麻黄须引火,附上薯藤或麦秸秆或豆藤等,往灶膛中间炉条里推送,再用火钳摊平、拨高后,一边手推风箱拉杆送风助燃。 一鼎喂猪食料烹熟后,奶奶用塑料方勺,沿着锅沿捞起,用粗木桶盛满,撂在猪圈门口;清洗大鼎后,再给家人煮早饭。 “依呜,依呜……”奶奶手推风箱拉杆的声音时断时续,等我睁开双眼,隔着石头窗棂望时——屋外的太阳早已升得老高了! 腊月里凛冽的风兀自地撕裂,“年”在我们兄妹仨热切的期盼中到来。廿七、廿八两天,一家老少在偌大的“下间”里忙开了: 灶台上热气腾腾。母亲把发酵好的面团捏成馒头,一笼笼置于鼎上蒸炊;奶奶则把凝固后的豆腐花、蚕豆泥切成三角或四角状,还有经泡发的大米和黄豆磨浆拌上萝卜丝、花生粒用油或煎或炸成豆腐、三角粿、菜头饼等拜神贡品;灶膛里火苗红红的,母亲的脸膛也红红的,宛如灶房门口旁那株在风中盛开的桃花也红红! 灶台下,我和哥哥、姐姐争抢着推拉风箱烧火,一起高声念诵方言童谣——“依呜,依呜,阿舅拉漏库(风箱),拉无风,抓后房(后厢房)去关,关不严,走莆田,莆田去看戏,看不着,给气条啊条(直跺脚)。”全然不顾推杆速度过猛,火势太旺,火舌蹿出灶门把前额发丝熏焦的窘样,兄妹仨反而乐得嘻嘻哈哈,连灶房外那棵桃树枝桠也乐得一起摇晃! 时光从容迈进21世纪。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传统风箱已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退出人们的生产生活空间,让人不胜唏嘘! “依呜,依呜,阿舅拉漏库(风箱),拉无风……” 童谣仍在耳畔响起,而袅袅炊烟已然不是诗和远方的田野! 老风箱,渐行渐远的时代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