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艺大家宋珏,诗书画印样样精通,尤其是篆刻,突破篆文入印的传统,开创篆刻史上的“闽派”,深受明末名士钱谦益、王士祯等人所品赏、赞誉。他对荔枝情有独钟,喜荔成癖,自号“荔枝仙”,所作的《荔枝谱》和《古香斋帖》,堪称稀世珍品。 宋珏(1576-1631),字比玉,号浪道人,又号荔枝仙,明兴化府莆田县城关双池里人(今莆田市荔城区双池巷)。宋珏擅诗文、工书法,尤精于绘画,长期旅居苏杭,以文会友,在江南享有盛名,是莆阳一位有大成就的文艺家,与李在、吴彬、曾鲸并称莆阳的“明代四大师”。崇祯四年(1631),宋珏在南京去世,归葬莆阳文赋里梅陇山(今莆田市城厢区华亭镇山牌村),钱谦益为他写行状。
放弃举业,交友吴门
宋珏同江南文士、诗人画家程嘉燧的结识与交游,就颇具传奇色彩。万历三十年(1602)夏天,宋珏回莆田老家品尝荔枝,途经建州(今福建南平)时,借住在僧庙,偶然发现一位旅客一把扇上程嘉燧所作的诗画,一面是水墨画荔枝,点缀数朵素馨,另一面手书《殷司马坐上饮荔枝酒歌》一诗。宋珏觉得画虽不够逼真,但歌词奇古有韵,写出荔枝酒的神韵,就认为作者并非寻常之辈,不禁击节叹慕,就想结识其人。于是口占一歌,题于扇上,托咐友人前往求见。 宋珏所题的这首《王寅夏寄答程孟阳荔酒歌》,其实是在讥讽程嘉燧“传神已误毛延寿,效颦仅得东家施”,“忽观是图怆我神,对君何异新都人”,字里行间不无自豪地介绍色香味俱佳的莆田优质荔枝:“人生不得饱啖此,腰缠万贯犹然贫”,“灵物由来无与比,程君程君莫轻拟。如船之藕枣如瓜,依稀气韵或相似。客商走笔寄君知,勿笑吾言太支离。” 这首扇诗是否到银转程嘉燧手中,宋珏不得而知,但七年后在嘉定知县陈一元的宴席上,宋珏终于得以认识,他以兄长对待程嘉燧,成为知交。宋珏通过程嘉燧遍交江南名士,包括着名画家李流芳、礼部侍郎顾梦游等。宋珏因为仰慕程嘉燧、李流芳的风流文采,于是迁居吴中,时常在李流芳的垫中楼与檀园与众名士流连觞咏。
执义交游,义友哭墓
宋珏交友执义,坦诚情深,钱谦益称他“以朋友为骨肉”。福建漳浦人黄道周,翰林出身,担任东宫詹事府中允,为人正直,因接连上疏为阁臣钱龙锡辨冤,愤而辞官归田。宋珏闻讯后赠诗相慰:“百舌无声久,俄闻衰风鸣。乾坤如乍寤,鬼魅合潜惊。药石千言苦,身家一笑轻。堪怜肉食者,争说是沽名。” 宋珏虽然长年寓居吴门,但每逢荔枝成熟季节,总是不远千里回家探亲,饱享口福。钱谦益对他的浪迹吴门及为人,有个形象的概括,曰:“其为人也,以文章为心腑,以朋友为骨肉,以都会为第宅,以山水为园林,以诗酒为职业,以翰墨为娱戏。”但因长年流寓异乡,放浪形骸,斗酒伤身,崇祯四年(1631),宋珏因病客死于常熟,死不瞑目,只有挚友程嘉燧用手轻抚才合眼,终年55岁。后来叶落归根,归葬于文赋里梅陇山(今莆田市城厢区华亭镇山牌村)。 崇祯十五年(1642)三月,宋珏离世十年之际,顾梦游从金陵到常熟拜见钱谦益,告诉他将赴莆田奠祭宋珏。因宋珏无子,墓碑也尚未刻文,请求钱谦益作墓表,嘱咐正在福建巡按的浙江道御史、宋珏的世交李嗣京,伐石刻文。钱谦益欣然答应,所作的墓表概括宋珏生平事迹、艺术成就及其为人,也慨叹顾梦游千里祭奠的义举。顾梦游跋涉三千里抵达莆田,作《拜宋比玉墓》一诗,拜墓哭诉:“空天落木迥生哀,豪士青山骨已灰。剑挂高松吴客去,酒香宿草白魂来。遗文一代传新极,片石千秋表大名。地下好名知不免,为君寄语谢霜台。”诗家曹学佺将此诗收录入集时,慨叹说“真诗也”! 浙江道御史李嗣京巡按福建,因笃念世交,在金陵刻石《宋比玉遗稿》一诗,来莆田时又立石表墓,题额“海内盛名士宋比玉先生墓表”,又作表文称颂宋珏的成就:“文齐玉局,诗俪青莲。琴心酒德,风流倾江左之英;书圣画神,购求尽海外之使。”由此,宋珏也被后人称作“琴心,酒德,书圣,画神”。
诗书画印,自成一家
宋珏为诗,才情烂漫,出之于心,任其意兴,信手疾书,一气呵成,犹如天与。但他诗成不留稿,身后所刻诗集十卷,都是欣赏者代为收集的,而并非出于宋珏的意愿。清代一代诗宗王士祯在《渔洋诗话》称道,宋珏“诗亦工”对其一首别离的绝句,状物抒情之妙尤加赞赏:“来时梅瘦未成花,别后垂杨金作芽。他日相思如见画,板桥西望是吾家。” 因宋珏十卷诗集现已失传,只有邑人郑王臣《莆风清籁集》收录宋珏十八首诗。 宋珏漂泊吴越,广交文友,待友情深。不少诗纪其浪迹怀友之情。如《将归白下留题侯豫瞻画壁》云:“酒中别意画中花,梅半残时柳半芽。我欲桥边添个客,醉眼芳草不思家。”又如《过燕矶怀孟阳》云:“孤帆落照在矾头,风引歌声唤客留。正欲低徊寻往事,纷纷木叶下江流。” 宋珏的诗,不拘一体。一首以仙游枫亭荔枝为题材的《荔枝词》,揭露了人所少知的官府苦情:“俞公晚好事,垂涎及荔支。愿贬枫亭驿,甘作驿丞卑。妄意荔熟日,端坐饱噉之。事有谬不然,倾耳听我词:枫亭闽孔道,迎送无停时。及至荔支熟,苦情公不知。”王士祯认为有古人讽喻之遗风,收入着名的《渔洋诗话》。 宋珏还有几首寄赠黄道周的七律,赞佩他立朝敢谏的精神,讥笑朝中尸位素餐的肉食者,慨叹“迁谪何是论,孤忠自古危”。歌颂历史上的英雄霸业,显示自己对时事的关注,而并非沉湎歌酒、不问国事的骚客。他的题画诗也往往与画相得益彰,倍添诗情画意。如《题画》:“山水空灵让武夷,黄梅正歇荔支时。画成不学乡心乱,添得梳中几文丝。” 宋珏的书画艺术,善于继承创新,自成一家,更为土林所青睐和高评。钱谦益曾经生动记载了他创作的实况。宋珏作画不拘成法,善于创新。他画松犹绝,能脱尽画史习气,自是士人高致(最高造诣)。“诗情画笔,倾倒名流;所写山水,脱尽画史习气。盖由其人品高洁,故落笔清而神腴,自有一种高逸之致流露尺幅间,真土人雅构。” 宋珏也擅长八分书,行楷登峰造极。他以汉隶入印,打破了篆印的传统古法,开创中国印史的新流派一一闽派。浙江着名文史家周春论印诗:“闻说莆田宋比玉,创将汉隶入图书。爱奇竟道翻新样,古法终嫌尽扫除。”
嗜茘成癖,多才荔仙
宋珏视荔枝为“福业”,称荔枝为果中之仙、之佛,实无一物可与之比美。宋珏流连寓局于吴门,每年都如期回到故乡品尝荔枝。出发时,亲朋送他到县城北门时,指着荔枝,将丹果成熟约为归期。他与妻儿告别时,也是作风趣状地说:“墙东一树,留以待我。”每逢荔枝累累之季,他大都如约回归故里,从早熟品种吃到晚熟,前后一直延续四十余天。据民间传说,宋珏啖量天赋,毎日能啖一二千粒荔枝。逢成熟季节,自初盛至中晚期,每年有十余万粒在腹中。 宋珏啖荔颇为讲究,喜欢按荔枝谱选优品尝。遍尝名品。作为文人,宋珏又与同好友人结为“荔社”,聚于名园古刹荔枝树下,品荔尝浆,征引荔谱,拈题唱和,日啖三千。 宋珏作为书画家,每年啖荔十万,也精于鉴赏,绘画荔枝也咄咄逼真。万历三十六年(1608)六月,宋珏从姑苏买船回莆啖荔,因船期耽误,错过大半荔季,以至夜不能寐。同行的新都人孙不伐,问荔枝之状何若。宋珏于是在船上画陈紫与宋香。宋珏每画一枚,孙不伐就拍掌大呼奇异,朋友也说“咄咄逼真”宋珏一气画了45枚,色泽肤理,与鲜无别,只是不能画出香味罢了。可见宋珏对荔枝画艺之高超。 宋珏也勤于研究荔枝,曾经撰写《古香斋帖》《荔枝谱》的品鉴着作,《荔枝谱》含福业、荔社、术蔡、牒宋、荔酒、纪异、荔奴(即龙眼)杂纪八篇,被明代荔枝谱家邓庆寀所推崇。两部着作堪称稀世珍品。 宋珏也为自己一生的所爱——荔枝写了不少诗,记啖荔之趣,忆故友之情。“臣餐陈紫三千稞,甘与荔枝作谪仙”,“但愿饱餐树下死,赢他身后有传奇”,“三千客路千年别,犹及繁枝次第尝”,“人此饱餐三十夏,我生于世谅无求”。也许,在宋珏眼里,荔枝仙果只应天上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