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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个老人的守望:等待唤醒大山
晚报记者徒步攀登千级天梯探访濒临“消失”的集礼自然村
【发布日期:2013-06-09】 【来源:】 【阅读:次】【作者:晚报记者 林双辉 陈开美 卓志洪】

    曾经40多户200多人的集礼自然村现仅剩下四户人家、九个老人、四男五女生活着,其中2人50多岁,5人70岁以上,2人80岁以上,四对夫妇,一位老母亲。“现在只剩我们在山上陪着祖先了,哪天我们走了,这个村庄可能将回归大自然。”谈到将来,秋霖和散治略带忧伤地说——

    千级铺满落叶的天梯,隔着山里山外逐渐剥离的两个世界。近日,晚报记者“走转改”采访组徒步攀登位于大山深处的仙游县盖尾镇后井村集礼自然村,探访并试图解读这一曾经繁衍几百年、鼎盛时期村民达40多户200多人、如今仅剩9个老人厮守的日渐没落村庄的前世今生。

 

(大山深处被长势茂盛的草木逐渐埋没的村舍)

 

(山路崎岖,石级湿滑,但山里的神秘吸引着我们快步攀登。)

 

(仍可避雨歇息的避雨亭和合抱不拢的大树告诉我们,
这条路曾经记录南来北往多少商贾匆匆的脚步。)

 

徒步1个小时  攀登千级天梯

    一大早,记者从莆田驱车经莆田西高速入口往仙游方向开进,5分钟后从华亭出口下高速,经华亭涧口进入仙游盖尾境内,从斜尾沿笔直的水泥村道直奔位于山脚的后井村。9点整,采访组一行与后井村两委一行四人在山脚下会合后,正式徒步向海拔400多米高的集礼自然村攀登。
    初登时,有稻田、龙眼、枇杷相伴,偶尔穿溪而过,水清如碧玉,叮咚作响,有山下村民用于引山泉水的水管隐约可见,有飞鸟在山涧鸣响,穿梭于密林丛草之间。约十分钟后,隐约见到浓密的林草中有一寺庙,近看时发现乃一书名“藜畲古刹”的老庙,内中已破败不堪,只是那行楷书写于“嘉庆戊寅建立”的寺名和寺中壁上留下的具有莆仙民间传统文化色彩的彩色“十八罗汉”壁画似乎说明,这一建于1818年距今近200年历史的古刹当初的兴旺香火和辉煌。在寺庙门前的两棵老榕树下歇息时,同行的村委书记林梅成告诉记者,据说这里在解放前盘据着一伙土匪,专门打劫这条当初是莆仙交界古栈道的过往客商和经往于此的村民,解放后在政府的威慑下作鸟兽散。如今寺庙虽然破败,但还是有信徒打理寺里的事项,使燃点了几百年的香火延绵不息。
    继续前行又约摸过了20分钟,在又一个向上九十度转弯的地方往下一看,整个后井村和后井水库尽收眼底。“这里刚好是半山腰,天气好时,可以看到几千米以外的地方,这里以前是土匪站岗放哨的地方,由于地势险恶,视线良好,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闻风而动,进退自如。”同行的后井村主任林金发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边凝视远方边说。这是十八弯天梯的第九弯,仿佛将山分为两半,记者一行在建于此处的避雨亭歇息着,遥想一代又一代集礼人和山下的乡亲相互往来在此歇停的热闹情景,望着如今杂草坐生、久未歇人的雨亭,不禁心生不忍,起身继续攀登,想要看看山里老人近况的感觉更强烈了。
    几乎是不回头的迂回攀登,不多时便走到距山顶一步之遥的土地公庙。稍作停整约齐后,刚跨几步,便见山势忽然平坦,临近山口,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山风,一大片笔挺巨尾桉迎接着我们的到来。“马上到集礼了!”省纪委下派驻村挂职后井村第一书记陈盘兴奋地说。目的地马上要到了,记者一行不禁加快了脚步,远远见到一大片梯田之间的房子影影绰绰,有两只黑山羊在田边穿梭着,远处传来一阵犬吠,还有炊烟袅袅。在村头,同行的老农向记者展示他一人合抱不拢的老松树,似乎叙说这个村庄的久远。“以前这种老树很多,后来一次火烧山后,被进山清理的人偷偷盗伐了。”老农惋惜地说。
    “临近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记者真切地感受到,这一情景和陶渊明描写的“世外桃园”何等的相似,只是,“其中往来耕作,男女衣着……”的热闹情景在这里已无法见到。代之而来的,是一个安静的和仿佛沉睡着的村庄。

 

(“藜畲古刹”和墙上的“十八罗汉”壁画使我们遥想这里曾经的百年辉煌。)

 

(林秋霖(左四)和老伴(后一)向记者讲述集礼自然村的前世今生)

 

 

曾经人丁兴旺  如今9人守望

    绕过几片农田,终于进入村头。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式土墙砖瓦顶的破败房屋前,一位老人微笑着向我们一行招手,原来同行的陈盘书记之前通过给自然村配发的几部手机告知了我们的行程。老人叫林秋霖,今年73岁,她的妻子叫傅散治,今年71岁,许是很久没有见着这么多“稀客”,夫妇俩特别兴奋,拿着家门口的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泉水给我们洗手。“水通了,你们之前帮助接通的自来水通了,太感谢村里了。快洗把脸,冲冲凉。”顺着秋霖老人的招呼,记者发现水龙头接着的水管延至屋后的山上,这是前不久陈盘他们花了几万元从隔壁的常太接过来的自来水。而在和秋霖夫妇近距离接触后记者发现,他和老伴均不像实际年龄那么大,记者寻思着可能是山里安静的生活和原生态的环境使然吧。为了节省电灯,我们把桌子从灰暗而潮湿的大厅移至院里,烧水沏茶,我们和老人吃着山下带来的点心,亲切地聊起了集礼村的过去。
    喝着山下带来的茶叶和山泉水沏的茶,林秋霖老人缓缓为记者讲述集礼的历史:从他记事起,他听爷爷讲这里的始祖是从常太迁过来的三个兄弟,现在这里居住繁衍起码有5、6代了,由于这里地处老莆田县与仙游交界地,古时是莆仙商贾常走之路,久而久之便成为有名的古栈道,由于山顶地势平坦,这里便成为过往客商歇停之所。三兄弟迁来后,陆续又有一些人迁居于此,形成以胡、陈、林三姓人家聚居的村落,鼎盛时这里住着40多户200多人,在那个田少柴火稀少的年代,集礼因资源丰富、田地肥沃、柴火旺盛而受青睐,村民生活倒也怡然自乐,与周边和山下的村庄互通联姻,安居乐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近三十年来,山下交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富余的劳力纷纷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许多村民纷纷走出大山。渐渐地,集礼自然村因为交通的阻塞,与山外仿佛隔绝开来,随着交通、经济、观念等的差距拉大,许多山外的姑娘不愿再嫁到山里,而山上的姑娘也以能嫁出大山为荣,这样,年轻人便纷纷走出大山,不愿再回来了。到后来,一些年轻小伙子因为讨不到媳妇而只能到山下当上门女婿,结婚了的小伙子能在外面立足的,也在外面置业不回来了。不能立足的,也纷纷带着妻儿投奔山下亲戚。实在没办法,只能举家给一些无后的人家上门续香火,“八仙下山,各显神通”。久而久之,山里便仅剩下腿脚不便、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了。
    “不因为生活,谁希望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呢?我们希望孩子们能回家团圆,但我们更希望他们能走出大山。”秋霖的眼角似乎有点潮湿,他略带失望的话十分的动情。他本来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是亲生的,结婚后带着全家回了祖家,另一个儿子则下山当了上门女婿,家里现只剩一条狗、两只鸡、一只鸭和10多只赖以生存的黑山羊了。他告诉记者,现在偌大的集礼自然村仅剩下四户人家,九个老人,四男五女生活着,其中2人50多岁,5人70岁以上,2人80岁以上,四对夫妇,一位老母亲。“现在只剩我们在山上陪着祖先了,哪天我们走了,这个村庄可能将回归大自然。”谈到将来,秋霖和散治略带忧伤地说。

 



(    林银国(左二)兴奋地讲述山里的安静晚年。)

 

(曾经朗朗书声的集礼小学如今人去屋空)

 

满眼残垣断壁  山里都是亲人

    离开秋霖家,记者决定逐户走访留守的几位老人。环顾四周,记者看到的满眼是残垣断壁,在秋霖家不远的地方,记者看到村里破败的年代久远的供奉祖先和祭祀的宗祠,院外杂草丛生,里面蛛网密布、墙壁剥落、杂物乱堆,只有供奉在高处的一个轿状的木椅上的牌位在告诉我们,这里曾是祖上栖息的地方。往西再经过两座行将倒塌的房子,记者一行来到了林银国和赖珍哥老夫妇家,他们和秋霖一样热情地招呼我们。林银国今年79岁,他的妻子赖珍哥是童养媳,今年76岁,他们已在这片土地上相濡以沫了70多载。“我们哪也不去了,就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终老了。”谈到留守,他们相视一笑,坚定地说。他们养着几只鸡,一条狗,以及散养在山坡上的10多只黑山羊。“平时种点地,再靠卖羊赚点钱购些日常用品,只要不生大病,日子还算过得去,当然,就是山里有点静,有时会觉得寂寞。”说到生活,银国有板有眼地数着山里的日子。
    从银国家出来上了一个小土坡,眼前闪出一片开阔地,后面一排三间门窗紧闭的房子,中间的大门上依稀见到写着“盖尾后井小学”的红字。林梅成指着尚留几画笔迹的字样告诉记者,这里原是“后井小学集礼分校”,已经停办好多年了,当时由后井小学的一位老师在这里任教,大约10年多前这里因没生源停办了,那个老师离休后还常来这里看看,几年前他离开了人世,这个学校便再也没人理了。看着房前开阔但杂草丛生的操场,记者想像着许多年前,一群学生课间在操场前追逐嬉戏、欢呼雀跃的热闹场景……心中油然而生追忆往事而不可触及的失落之感。大山里走出来的学子们,你们现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记得大山里的这片故土?是否听到当年在大山里回响的朗朗书声?是否听到大山对你们的呼唤?
    离开旧校,一阵刺耳的狗吠将记者唤回到现实中来。记者一行来到了村里的“大户人家”——三口之家的胡德金家,他们是56岁的胡德金、51岁的郑少华和84岁的老母亲胡世妹。胡德金家养着两条狗,一窝鸡鸭,10来只羊。他说,在这寂静的山里,狗是全村人的哨兵和守护神,有一年村里来了小偷,专偷棕树的蓑心拿去卖,蓑心一没了,树就死了,所以他们恨透了这些外来的小偷。后来他们养了高大的猎狗,小偷来了,狗就“报警”,还去追小偷,后来小偷就不敢来了。和其他老人相比,胡德金算是年轻的劳力了,村里就他经常下山,卖羊,卖竹笋,还卖一些土特产,再帮老人捎回需要的日用品。他还养了一匹马,每年春节元宵出游期间,他就牵下山跟着马队到各村出租,运气好的话,一个春节可以赚两三千元。“山里就这9个人了,我们算是一家人了,是最亲的亲人了。这里就我最年轻,不出去了,有个什么事的,我好照料他们。也希望你们平时多来看我们。”说到坚守大山,德金坚定地道出他的不二选择,并流露出渴望山里外多沟通的愿望。
    顺着顺时针方向,经过一片小树林,我们往这个村庄的最后一户人家走去远远的一位厚实的白须老者向我们招手走来,村主任林金发告诉记者这是陈金坤老人。近处握手之际,陈金坤老人腰间的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他的在城里谋生计的儿子打来的。“爸妈挺好的!不用担心。山里来客人了!我好高兴啊!在外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老人边接电话边带我们向他家走去,看得出,我们的到来给他的通话增添了不少“底气”。进入一排院落前的小广场,记者看到这里原是几户大户人家,然而如今仅剩两扇木门支撑的大门,里面一排房子依次全部倒塌了,残垣断壁,满目疮痍,一副破败没落的景象。“我在这里看着它们一间一间地倒了,没办法啊,其实他们只要回来稍加加固就行了,但他们都不回来啊。”陈金坤指着倒塌的房屋和一些即将支离破碎的房子,无奈地告诉记者。陈金坤今年80岁,和小他12岁的老伴林谷治在大山里相互厮守,他有一个儿子,下山当了上门女婿,但生完小孩后,因夫妻感情不和,又回来了,如今靠在城里做些小营生立足,碰上逢年过节也常回家看看。
    采访中,陈金坤在屋里打开他那台用了20多年的14寸彩电,电视里正播着湖南台的综艺节目,他说,闲余时间只能靠着这台老彩电打发时间了,这里安装了市场上卖的卫星接收器,能收30多台。而在他的那间乌黑的厨房里,他的老伴正在用山上的柴木生火做饭,希望记者们留下吃他们做的午饭,我们不想麻烦老人家,便找个简单借口婉拒了。在厨房外面,一座用10多块编号齐整的条木门制作的最原始的地瓜仓让记者的思想又回到那个久远的年代。一切都是那么原始,一切又都是那么亲切,但一切又都带着一丝淡淡的酸楚。

 

( 左图村里的残垣断壁。)

 

( 56岁的胡德金(左一)是山里最年轻的人了,他的母亲胡世妹(左二)已经84岁了。)

 

(陈金坤(左一)和山下的儿子兴奋地通话。)

 

满山生态环境  渴望唤醒大山

    仅过了一个多小时,曾经几百号人的村庄就这样被我们走访遍了。记者发现现在守望在这里的老人对生活起居基本没有过多的担忧,虽然村庄有点破败,但他们仍然希望村庄能够重新迎来人丁兴旺的一天。
    一路走来,记者感受最深刻的是路上和村里的原生态环境,从山脚起,原始丰富旺盛的植被覆盖着整个山林,名目繁多的杉松树点缀其间,沿途溪流淙淙,而千级天梯又是天然的登山健身好器材,路上还有名寺古刹、歇雨亭和土地公庙。村里有最原始的古民居建筑和久远的宗祠,有斑驳老树,有见证沧桑的残垣断壁,有旧学校,有最原始的天然牛羊放牧场,有原始小森林……记者想着,这里真是一个野外探奇、短途生态旅游的好去处。
    采访中记者还发现,因为这里气候宜人,是个天然的自然氧吧。加上这里土地肥沃无污染,部分土地还被山下的药商租来种植麦冬等中药材,效益不错。“地都是半租半送的,他们能来,我们就高兴了。”采访中,陈金坤老人动情地说,在山里能看到生人是最高兴的事了,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来此探访。他告诉记者,现在山里的9个人都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和农村养老保险,加上家禽养殖和种地收入,以及山下儿女亲戚的接济,生活基本上可以照顾过来。“当然,碰上坏的年景,毕竟收入有限。”采访中,林秋霖老人含蓄地提出山里老人的共同希望。
    面对老人的期望,同行的后井村干部陈盘、林梅成等当即表示尽量为他们争取。而针对面临没落的集礼,他们也在积极研究对策,此行向老人们征求山里种植桃树以待将来开发旅游观光特色农业便是目的之一。林梅成告诉记者,这里的基础条件还可以,通水、通电、有电话、有电视,有一条虽被杂草覆盖但仍可通伐木车的通往后山的路,目前有零星投资人表示对集礼旅游开发的兴趣,村里决定回去后争取拿一个详细的集保护集礼生态环境、城郊登山健身和特色观光旅游为一体的方案出来,当然,仅适度开发,不以破坏自然生态环境作为唤醒大山的代价。
    虽有不舍,但还是到了下山的时候。站在村口回望,安静的大山还在沉睡着。记者和老人们的希望一样——希望大山早日苏醒,重新焕发青春。

 

(陈金坤和小他12岁的妻子林谷治在老式的柴火灶前做饭)

 

(图为陈金坤在村口久久驻足和记者道别。)

 

■记者手记      

难以割舍的遗忘

    这是一个既沉重又纠结的采访,对于似乎被遗忘并将面临消失的村庄,和最后守望的老人们一样,记者犹为不舍。让记者纠结的是,在时代如此高速发达的今天,一个小时的路程竟相隔着两个天壤之别的世界。是山路难使然,还是观念沉旧使然,抑或,是其他?
    然而,山高路远,交通闭塞,经济发展的翅膀折断天梯,山里的姑娘小伙子纷纷出嫁或上门,没有人愿意嫁到山里来,经济得不到发展,生命得不到延续,残垣断壁,田荒花谢,守望的老人只能抱着对故土最后的眷恋而无奈地选择安静的留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没有外来的动力,空有一番单向的期望无法解决问题,这里将逐步走向没落,走向破败,直至最终的消失。   
    过去10年,中国共消失了90万个自然村,面临消失危险的集礼或许也最终难逃被岁月吞没的命运。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被大山遗忘的村庄将何去何从?守望老人的希望尚在,村里的努力尚存,他们发起的抢救家园行动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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