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古代司法制度，其最大特点是司法与行政不分，行政机构兼行审判权。地方司法权由郡守县令行政长官掌管，听讼折狱成为牧令们之要务，亦是体现其吏风政绩的要项。故此，郡志比较重视名臣讼狱事件的记载，借以褒扬传主的政绩和操行。 宋代南安知县叶宾，仙游县籍，任上县民控诉有人盗截其牛舌。叶宾当众将牛主叱责而去，暗中又令其将牛宰杀。次日，果有人来衙告发其私宰耕牛之罪。叶宾当即谓之曰：“截牛舌者，汝也！”经审讯服罪。叶令略施小计，引蛇出洞，速破牛案，与其说是智慧，毋宁是洞悉世人情理，妙用“贼喊捉贼”之术，将真贼捉拿归案。叶宾为景德二年（1005）进士，亦是宋代吾莆首登进士第者，官至都官员外郎、南剑州（今福建南平）通判。 我国西周时，就已规定，法官问案时要“五听”，一曰辞听（观其出言，不直则烦，心烦意乱），二曰色听（观其颜色，不直则赧然，即脸上发红），三曰气听（观其气息，不直则喘，理不直则气不壮），四曰耳听（观其听聆，不直则惑，听觉迟钝），五曰目听（观其眸子，不直则目毛然，目无神，不敢正视）。即通过“五听”，对疑犯察颜观色，窥测其心理，以判断供词真伪，这是先贤司法实践的经验总结，对后世很有指导意义。郡志载有宋代莆籍长溪县（今福建霞浦）尉蔡高奇破命案一事。有民夫妇皆出门，其子守门在家为盗所杀，夫妇报案后，蔡高“亟召里民毕会，环坐而熟视之，指一人曰：‘此杀人者也！’讯之果伏”。而民众却“不知其何术得也”，甚感惊奇。无独有偶，莆田县籍侯官（今属福州市）县尉方伯骞，任上有盗杀人，追捕无验。伯骞遂聚集里民，逐一询问其姓名，问到曾忍其人时，熟视之，曰：“杀人者若（你）也！”一讯而服。两位莆臣破案的奥秘在于，利用里民集会形式造势，并通过逐个“熟视”（即对视），察颜观色，对疑犯产生强大心理压力，作贼者心虚，而真情毕露。其实亦是传统的“五听”之术的威力。 宋代莆田县籍怀安（今属福州市）县尉丁南一，可谓一位破案如神的传奇人物。县有公族租房居住，以妇人堕胎告发房主，南一经辨别系以药物堕胎，定为诬告。有人因负债自缢而死，其子控告债主罪。南一到场查看，发现死者断舌，对其子曰：“汝父缢死矣，谁断其舌？”搜查其家，于茅厕找到断舌。又有人溺水而死，其父诉主人家罪。南一验尸，曰：“两手有泥沙，自溺也。”人皆服之。县衙尉卒据失主所报拘捕盗贼，其兄以为耻辱，重拳将他捶打至死，而诬告失主杀之。南一细验盗贼尸体，发现未有与人交手迹象，而将其兄定罪。又有水手行船，晒衣不慎落水而死，其母诬告为船主所害，南一临场勘验，发现死者手里仍紧抓着衣服，判为自己晒衣失足溺死。 以上六件命案，南一所断神矣，堪称“刑侦专家”。史志对其细节未有详述，但以有限文字可见，并非凭空臆断，而总是亲赴案发现场查勘细验，既重视证据，又懂得逻辑推理，论之有据，辨明真相，故能服人。再从其经历看，“平生顿挫场屋”，直至57岁时方以累举未第的“特奏名”优抚政策踏上仕途，丰富的社会阅历，亦有助于他对各类案情的研判。 丁南一重实证、善推理的破案方法，在另外几位莆臣理案中同样见效。明代莆田县籍户部侍郎邹守愚（字君哲）出知广州任上，有厨子烹鸡时加进茄子，以至羹色发黑，御史谓其置毒害他，以此处以重刑。守愚令人照厨子办法重烹，羹色亦黑，于是向御史力争，将厨子释放。莆田县籍长乐县（今属福州）尉陈惟德，字微之，任上，邻县有民争斗后服毒而死，家人诬告被他人杀害，省官檄令惟德复验命案。他察看尸色有异，遂用银钗插入喉中，取出一看，如同傅墨。经审讯，果然从其家中找到所服余下的毒药，受诬者遂得释。元代兴化县籍薛季良，字傅叟，以祖泽补官，调广东左司理（州府掌狱讼的司法官）。所属番禺县（今属广东省），有民控诉其女为雇主彭选夫妇杀害，已形成定罪案卷上报。知府檄令季良审讯，他派人暗访，终于从其往昔另一雇主家找到此女，纠正了一件冤错命案。 我国古代司法，向有“片言折狱”之说，意法官仅听一半诉词即可断案，并被视为古代司法审判的最高境界，亦是对法官的最高评价。诚然，此等法官聪慧睿智过人，而其阅世老练，勤于察访，善作推理，更是克难致果的利器。上述诸案告破，即得益于主事者的经验、联想、推论。但仅仅这些仍不够，经验虽可启智，并非万应灵丹，须重视对个案的研究，更重要的是，重视案发现场和实证的查勘，方能于纷纭繁杂的案情中，识别假像，捕获实证，辩明事因，办成铁案。宋代两位莆籍县尉，蔡高和叶立志，分别破解“无头”、“无尸”难案，实在令人叹服。 蔡高在长溪（今属福建霞浦）县尉任上，本县一老妇，两个儿子于海上捕鱼失踪多日，老妇认为某人所仇杀，遂向县府告发，要求捕贼。县吏感到棘手，皆曰：“海有风涛，安知其不是落水而死？而且，即便是为仇家所杀，若不得其尸，依法亦不可处理。”蔡高力排众议，曰：“看老妇面色，似有冤情，吾不可不为理！”于是暗中侦察仇家动向，获其踪迹。又与老妇约定曰：“吾与汝一起住宿海上，若十日不得尸，则为你受理捕盗之责。”蔡高住到第七日，忽见海潮拥二具浮尸而至，经验尸皆有杀迹。于是将仇家拘捕伏法。蔡高，字君山，为名臣蔡襄之弟，景佑元身（1034）进士。后迁开封府太康县（今属河南）主簿，不久以疾卒，年仅28岁。 叶立志，字仲愿，仙游县籍，淳熙十一年（1184）进士，调南安县（今属福建泉州）尉，县有命案，檄往验视，一尸无首，人皆难之。立志焚香告天，夜设榻尸侧，梦神人曰：“死者之首投于溪北，杀人者已逃往潮州小江矣。”天一亮，急往溪北寻找，果获其首。又移文至小江捕捉凶手。见一人在江边磨刀，捕快突然诘问曰：“汝非南安杀人者乎？”其人惊怖，以至刀刃坠地，于是将其擒拿，一讯即服，人称其神。抛弃其中神化情节，两案共同特点是，法官走出衙门，下苦功实地勘察，寻求罪证，此法至今仍是破案的“法宝”。且现实生活中，亦常有巧遇之事，往往能出奇制胜，正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毫不费功夫。 仆读郡志莆臣折狱理案事迹，感到办案不仅有巧智之功，更与吏风官德息息相关。先贤认为“狱者，民之大命，不可少有私曲”，意刑狱乃民众生命大事，不可有一点点不公和曲阿。并将听讼折狱视为亲民、爱民的表现，获得民心的捷径。尤其强调要体察强者欺弱、富者吞贫、众者暴寡及在官者多凌无势者等“世欲之情”。蔡高视老妇面有冤色，力排众议，破格理案，尽现其爱民之心，同情弱者，堪为风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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