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2年了，他老人家留给我们兄弟姐妹刻骨铭心的记忆恐怕是那次宁可把枇杷罐头倒给猪吃，也不给我们吃的事了。 那是50年前的一个夏日，父亲感冒发烧40度，他居然将母亲给他看病的钱，请来了兽医给刚好也生病的猪治病，生怕他的爱猪有三长两短，而自己却硬撑着，仅仅用冷毛巾捂住额头，躺在大厅的砖地上，不时发出难受的声响。 午后，世交荣叔获悉父亲生病，提着4瓶玻璃装的枇杷罐头来看望父亲，在院前龙眼树下玩耍的妹妹看到荣叔提的罐头则喜出望外紧跟着回家。父亲和荣叔在寒暄闲聊，5岁的妹妹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饭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黄灿灿的枇杷罐头。枇杷罐头在当时的乡下是个奢侈品，就是生病也不会去买的，除非是去看望病人。当时我们很希望他们长话短说，更盼望荣叔早点回去，我们好早点尝上美味。虽然他们只聊了十几分钟，我们却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知我者父亲也。荣叔走后，父亲立马拿出了菜刀一口气撬开了2瓶，我们闪电般地围了过去，妹妹还拿着小碗和汤匙，等着要一饱口福。可让我们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给我们吃的意思，而是一手拿着一罐，朝猪圈走去，我和妹妹不懂事就紧跟着，哥哥姐姐就很知趣了。到了猪圈，父亲朝石槽倒下枇杷罐头，正要倒第二瓶时，妹妹惊叫“阿叔我也要吃。”（阿叔就是爸爸，当年乡下都是偏叫）“吃什么吃，猪死了，拿什么给你买衣服穿、买肉吃。”真是父亲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他还举起涨出青筋条条的右手要打妹妹，还好只是举起并没落下。看着父亲又骂又要打，涨红着脸的妹妹噙着泪水拔腿就跑。那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怨恨父亲，怀疑不是父亲亲生的，怎么4个儿女都不如一头猪。按现在的话说，我们可能是交话费送的。 躲进大厅的妹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在墙角的2片罐头盖子上还沾数滴枇杷汁，她跑过去蹲下来，两只小胖手小心地平衡地托起盖片，两眼端详着，忽然伸出了舌头舔了又舔，舔干瓶盖后还舔了舔小嘴唇。尝到甜头的妹妹还找到那两个玻璃瓶，用自来水荡了又荡，然后美美地喝下，还悄悄地告诉我：“哥，很好喝，甜甜的，酸酸的。” 妹妹的举动还是被父亲发现，他又拿出菜刀把剩下的两瓶都撬了，这回我们则是退避三尺，但他并没有拿去喂猪，而是有气无力地说：“小妹吃一瓶，你们三个大的吃一瓶。”父亲脸色很难看。不知道哥哥姐姐是懂事还是赌气，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吃了，给猪吃吧”，我也随声应和，妹妹也不甘落后，说“我也不吃了，把瓶子给我玩。”这时在一旁流着泪水的——家里最没有发语权的母亲说话了：“阿叔叫你们吃还不快吃。”母子连心，她生怕罐头又被父亲拿去喂猪，自己的心肝宝贝就没得吃了。但我们没有吃，哥哥带头把罐头倒给猪吃，可他还是留着一些汁水在瓶子里，因为他知道妹妹爱吃。当晚，父亲没有吃饭，只是不停地抽烟。 改革开放后，父亲在房前屋后种了5棵枇杷树，每年都能收成千余斤的枇杷，但他从不外卖，而是把个大质优的留给我们生吃，个小的都制成罐头，在夏日里给儿孙们作冷饮。如今父亲去世12年了，那些枇杷树还很茂盛，每年都硕果累累，每每吃着枇杷，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想念父亲，也理解了当年他老人家的艰辛和不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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