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里露天阳台上的那些盆景，大都有二三十年的光景了。父亲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喜欢弄些花花草草，从中年直到老年，兴趣不减，矢志不移。印象中，当初新街口老家有各色花草，比如玫瑰花、月季、茉莉花、四季海棠、菊花等等，一直到后来的雀梅、黑松、紫薇、榕树等等盆景，由粗到精，从草本到常绿木本，整个阳台，给打理的秩序井然，绿色常驻。十年前，老家拆迁，父亲忍痛处理了部分花木。留下来的，大都更加精致，几乎全是盆景，数量也不少。如今三四十平方米的阳台，仍摆得满满当当错落有致。父亲年纪越来越大，精力和体力都已不如前。前些年，老是会在我面前自言自语，说是以后他没法侍弄这些花木了，不知要如何处置它们。我不确定他老人家是否是在暗示要我接手，可是，我确实不敢应允。一则我对花草兴趣不浓，二则我也不会那么持之以恒，况且真无法保证天天都能呆在家中给它们浇水。 近年来，为了能给父亲帮点忙，我一有时间就抢着给花木浇水，有时还会给它们拔拔草换换土，于是，面对它们的时间多了，也会不时地去打量它们，对花木便有了一些亲近感。那些盆景，咋看过去并无惊艳之色，也就是屈曲盘旋的枝头上，生长着绿色的叶片，因树种的不同，或大或小，或疏或密。然而，当你细细地看时，便会发觉，它们原来很有耐人寻味之处。福建茶和榆树的叶子总是那样细碎，鱼鳞似的层叠匀称。所不同的是它们的边缘，前者平整而后者呈锯齿状，但都有点厚实，给人一种即沉稳又轻盈的美感。黑松，麦芒般的针叶，一根一根簇成了球形，烟花般绽放在枝梢，看似飘忽但却实实在在。榕树的叶子，有着标致的椭圆，就像睁得大大的眼睛，永远不打瞌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那样的精神着。除了树冠上的叶子，盆景更耐看的地方在枝干。它们各有各的身姿，各有各的气质。或盘虬卧龙像满腹经纶的老者，或旁逸斜出如飘飘荡荡的云朵，或苍劲挺拔怀有一腔的正气，或海底捞月妙似神奇的传说。还有那斑驳的树皮，断裂的凹凸，削砍的疤痕，仿佛越不完好就越值得回味。如果说叶子是青春璀璨的影像，那么，苍老的树干便是成熟沧桑的见证。小小的盆景，仿佛就可以把生命的很多寓意，真实而又精致地缩微在你的眼前。 父亲花了几十年的光景，细心打理着这些花木，春来秋往，年复一年地修剪整形、盘扎牵引、换土除草，这需要多么笃定的信念和恒心呀！盆景不比鲜花，它们不仅不够艳丽，而且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培养，需要养花人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耐心和平常心。园丁的事业，就是献给未来的事业。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呀！ 相较于养花，种菜便显得务实得多，周期短见效快，付出辛劳便可回报你瓜菜的可口鲜美。早些年，同事在单位荒芜的角落里开垦出了一片菜地，不知是天道酬勤，还是科学种田，他们的收成总不错，不时地就会拿些蔬菜与我品尝。那些无公害蔬菜不仅好吃，而且吃得安心。吃多了，我心生向往，也飘过入伙耕作的念头，但终究只是念头而已。后来，左邻右舍的阳台上也盛行种菜，泥土被框在泡沫箱里，瓜菜从箱中长大，郁郁葱葱一派生机。阳台连着阳台，已然就是空中菜园。置身园里，我终下决心，也弄出了几个泡沫箱，实现了种菜的妄想。 由于怕辛苦，于是尽挑省时省力，比如浇浇水便可有收成，且又好吃的东西来种。在邻居的指点引领下，香菇豆成了我的首选。九月份栽下几棵小苗，根细叶嫩的。我在苗的边上插根竹枝，没几天小苗就长高了。它们依附缠绕着竹枝，一天一个高度，不到半月就爬上搭好的架子。随后，它们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自由欢畅地伸展开它们的肢体，不断分支抽芽，跑满了整个瓜架。香菇豆不辜负我的期望，第一次栽种，便让我有不错的收获，给了我种菜的信心。去年第二次种植，又再获成功。在我们的菜园中，我的香菇豆犹如一串串尚未燃放的鞭炮，高挂于瓜架上，就要噼啪响亮出我内心的欢快。邻居大姐玩笑说，真是“水牛答输羊鼓（水牛顶不过公羊）”，她的自嘲实在生动，方言民谚是多么的贴近生活和有趣呀。还有邻居大姐说，农民呀，靠天吃饭，“人巧一田头（nao），天巧满山流（lao）”。的确，种一点点菜也是不容易的。我试过种丝瓜，大概是暑天浇水不勤，一个夏季没结几个。也学种了秋葵（羊角豆），可密密麻麻的蚜虫，令你不胜其烦。不理睬，叶子便不断干枯最终蔫灭。用手去抓，那虫又有成百上千，今天捻灭了一点，明天它们又从天而降卷土重来，简直就是一场要命的消耗战。菜会长虫，得给治理；菜需要施肥，得不怕脏不怕臭；菜要疏松的土质，得给翻土培土。我只有几泡沫箱的菜，就感受到了劳作的不易。而那绿油油的田野里，需要农民多少的汗水呢！我们已经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们已经很少去触摸泥土的沉重，我们总是心安理得地暴殄天物，我们早就忘掉了物质的起源。当我捧土种菜后，才算真的知道了我们的饭菜来之不易，那种和钱无关的来之不易，也才多少理解了农民对土地的依恋和不舍之情，虽然他们说不出日久生情这般迷人的辞藻。 我和父亲不是农民也不是园丁，种菜和养花，都不是生活中不得不为的事情。如果说种菜与养花有什么异同，我只能狭隘地认为，种菜务实，功在当下，也更具实用价值；而养花，则需要一份心情，一种执着，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这种实用主义和浪漫情怀不是一个铜板的两个面，只要你亲近了泥土，泥土就会告诉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会让你真切地体会，生命很真实，生命的本身并没有那么复杂抽象，生命的每一天都是需要脚踏实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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