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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山村
【发布日期:2014-09-17】 【来源:】 【阅读:次】【作者:梦奇】

    此木为柴山山出,
    女家即嫁可可哥。
    家乡一半靠海,一半靠山。
    对于生活在山上的人,我们那里将其称作“山里哥”,并无贬意。山里人生来与青山绿水相伴,勤劳、纯朴、善良是他们的品质,总让山外人感到异趣的是他们身上那股难以摆脱的执拗与保守。  

    好山好水让山里人生来好肌肤,这一点在女子身上尤为突出,且不说一白遮百丑,更何妨山里的女子多数都眉清目秀的。凭借这一优势,山里姑娘普遍拥有一副好姿容,赶集时她们成群结队下山来,镇上小伙子们的视线会被牢牢揪住,直到所骑的车撞上路边的电杆才会猛醒过来。
    从我们村庄向北翻越两座大山,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名叫七仙洋的大山村。上千人口,一道溪流缓缓流进村庄,在村舍与田园间迂回,到了村中央汇成一片扇形的湖泊,湖水明净,倒映着蓝天、白云、村舍和黛色群峦,如同大地上铺展一幅巨大的青绿山水扇面,那画面只有当成群的白鹭飞临湖面的那一刻,才会被撩拨得皱褶不堪。不知从哪一年起湖便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七仙湖”,传说七仙女们曾在湖中洗却劳尘。
    多年前一个春天的清晨,早起的农夫望见七仙湖被一层薄雾所笼罩,晨光中闪烁着灿烂的荧光,好奇的村民纷纷围拢到湖边,发现数以百万计的彩蝶正围着湖翻翔,幻化为彩雾。随着阳光的透亮,刹那间彩蝶如同接收一道号令,整齐地向北飞去,形成一道缤纷的彩虹,消失在密林深处。村里最长寿的老人都感叹前所未见,全村人无不惊愕,猜想必定是祥兆。
    此后,人们一直期待奇迹的出现,可村里的生活总是如同七仙湖水一样平静。数年过去,村里好事的老人牵强附会地将它联系到一件事上来,那就是,蝴蝶彩雾出现后的一年时间内村里相继出生了七个女婴。
    又过了十五六年,这七个女孩果然都成长为美丽少女。老人们充分展开遐想的翅膀,给七个少女取了一个美丽的外号叫“七彩蝶”,还自豪地说:“是我们的好山好水养出来的七朵金花,好日子正等着她们呢!”
    与其它同龄人一样,“七彩蝶”都有幸福童年,随着时光推移,岁月正逐渐驱离她们的天真与欢笑,她们不得不面对严肃的人生。
    七朵金花之中,有二朵为并蒂莲,是村里阿松家的二个女儿,相隔半个小时出生姐妹俩,姐姐叫碧莲,妹妹叫青莲,从长相上几乎难以分辨出姐妹来,同样健康,同样的美丽和聪慧,村里人都羡慕阿松好福气,老天爷赐给一对仙女般的闺女。
    对此,阿松却不以为然。女儿出生的那一刻的确有过短暂的喜悦,紧接着更多的是叹息,特别他那安静的妻子阿金此后再也没有给他生过一男半女,这对五代单传的他来说有着何等沉重的心理负担。有时他甚至会借着醉疯,无端地责怪老婆为“抱窝的母鸡”,害得阿金只能背地里抹眼泪。
    自古以来村里就有一支不成形的乐队,说是乐队,其实也不过笛子、二胡和胡琴之类几件陈旧的乐器,有时还会因地制宜地敲击碗、盆、酒瓶之类器物,作为打击乐点缀。尽管简陋,农闲时他们会三五成群聚拢在一起,演奏一种流传上千年的 “十音古曲”,音乐散入静谧的夜空,回荡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给山村平添几分生机与神秘。
    阿松是二胡高手,乐队的灵魂。但是他的演奏天赋常常要借助酒兴才能得以发挥,平日里他总是安静得如同庙里的泥塑一样,可是只要二三碗农家土酒下肚,就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时而摇头晃脑猛抽拉胡弓,时而和着乐队的节拍,或低吟浅唱,或引吭高歌,一段一段地唱着古老的典故,不将听客们折腾得如痴如醉,绝不罢休。
    嗜酒是山里男人的共性,山上余粮多,家家户户有酿酒的习惯,家里要是木架上少了成坛成坛的酒总觉得寒碜,有了这些,屋里常年充盈着酒的醇香,才有农家的丰年的气息。山里的酒上了年头,发稠,稠得带甜,会不知不觉中醉人。阿松要是遇上郁结的事加上多喝了几口,有半个村庄的人要受罪,往往是伴奏的人散了,听客也散了,他的二胡却停不下来,他的独奏如歌如诉,抠人心魄。妻子会壮着胆前去劝停,不但没能劝住,还讨来责骂:“抱窝的,我们黄家已单传五代了,难道到我这辈就此打住了?”
    碧莲和青莲渐渐长大了,也听懂父亲气话中的用意,沉默的姐妹俩,将其转化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她们加倍用功读书,默默发誓要告别闭塞山村和执拗得让人既爱又恨的父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妹的聪慧加上勤勉,她们自然地完成由村里到乡里、到县城各个阶段的学习。当邮递员将她们的省城大学录取通知单送到家门时,阿松才猛然醒过来,他先是将通知单截下,当着全家人发话:“你们两人只能去一个,得留下一个在家守香火,拉门环。”对此碧莲不语,一阵沉默后青莲先答话:“要去一起去,要不上都不上。”
    第二天,姐妹装着没有通知单那档事似的,认真地将文具、字典、书籍和书包整理打包捆牢扎实,姐妹协力递到楼上,安放在最上层的木架上。接着便操起农具随着母亲下地干活去了,俨然一副死心塌地开始农民生活的样子。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阿松的酒量一天天地增大,话却一天天地减少,二胡一直哑着。
    那是一个上大学尚属稀罕的年代,村里的人无不惋惜。眼看报到日期的日益临近,村长终于坐不住了,找到阿松家冲着阿松劝道:“阿松啊!人家连考了三年都没考上,你倒好,考上了不让上,即便是今后两姐妹不怪你,村里人会怎么看你,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老封建。”
    “让她们飞出山,我黄家的香火指望谁来接?”
    “毕业了,总会回来的。再说到哪里不是你黄家的子孙?”“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先让她们把学上完,给她们下个任务,毕业后钓个上门女婿回来,我琢磨着凭你家这二个丫头,不成问题,如何?”
    “要是真能这样当然好了。”阿松让步了。
    村长又将两姐妹召集过来,一问结果两个都点了头,僵局就这样打破,姐妹俩欢天喜地地迈进大学的校门。
    转眼间四年过去了,婚姻成为姐妹面前一座新的堰塞湖,水位逐渐升高。姐妹俩却不急着找对象,只顾读书考研,发誓要念到没书念为止,婚姻方面大有休管它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架势。对此,当爹的急在心里,当妈的不止急在心里,一直催促着姐妹俩,但她们却总是笑着答道:不着急!
    阿松听罢只有暗地里长叹一声。
    一个隆冬的深夜,山村发生了一场有感地震,并未成灾,却震塌了阿松家的木架,架上成坛成坛的酒滚落在地,洒得满地都是。黑夜之中夫妻摸至前屋,一股浓烈的酸味扑鼻而来,“都酸了,不经藏哪!酒尚如此,更何妨人?”黑暗中阿金无意叹道。
    不料这一句话却点醒梦中的阿松,第二天一封信发出:
    “禁令撤消,上门不上门都是女婿,只要你们相中的赶紧定了,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将来有一个子女能姓黄!切切。”
    不到一年,姐妹果然先后带回姑爷。
    美中不足的是二姑爷年纪比大姑爷大了一大截,甚至有直逼老丈人的架势,尽管如此,人家却能将阿爸阿妈叫得亲切、自然,反而将二老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
    ……
    五年后,政府放开单独二胎政策。
    又过不到一个月,老大和姑爷带儿子回到山村,随带的还有《户口簿》,递上去,阿松展开一看,子女一栏中的“何腾”,已更名为“黄腾”。阿松足足愣住了三分钟,当明白过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门口冲着阿金喊:“老太婆,杀猪!办酒!请全村人喝酒!”
    那一夜,
    村里的乐队演奏到深夜。
    那一夜,
    有半村的男人回家的路都走不直。
    那一夜,
    天上的山月牙都笑歪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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