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天来了，家乡的枇杷逐渐成熟上市。 前些年，村人在岩山种植了遍野的枇杷，原先颇昂贵的枇杷，现在乡里人眼里成了难销的积货，枇杷变得很廉价，真的伤透了村人的心。堂姐对我说，“头盘的果采摘下来时能卖个较好的价钱，之后的果子，只能抵个人工费或不够。”去年春天，我回家乡，很多村人干脆把一些迟熟的枇杷像丢废物似的弃在树上。那天早上，我在村里遛弯，堂姐肩扛小竹梯去岩山摘枇杷，我倏然心生兴趣，说，“我同你一块去吧，小时候摘枇杷的情景，像是昨日的事哩，再去体会体会。”我接过堂姐肩上的竹梯，说着话儿，随堂姐往岩山走去。 春天里的岩山，景色美得像张色彩鲜艳的水彩画，昨夜的一场小雨，草木郁郁葱葱，沿路的树木枝叶上依然透着清新的湿润。我和堂姐爬到半山腰，看到成片成片的枇杷树上粉红的果粒缀满了绿叶间，远远的望去，就像一张漂亮的彩色绒地毯铺就在绿野山间，灿烂的阳光横扫在上空，葱茏的山野融合着远处流淌不息的蓝色木兰溪，构成了一幅让人心潮起伏的画景。多年里，我看惯城市高楼大厦，眼睛里单一景象把我的心都变得粗燥不堪了。眼前这样的景色，像是一盆清水洗去了污泥浊水，眼睛倏尔变得亮堂，身心和整个人似乎都变得年轻、富有朝气起来。 成熟的枇杷是粉粉的真像不用化妆的青春姑娘，采摘时大拇指和食指是小心翼翼地轻轻的摘，生怕碰到它的面容，毁坏果品的美丽似有负罪感。大约到了晌午，我和堂姐就把带去的两只空竹筐给装满了，太阳渐渐爬到了当空，气温开始散发着热浪。很多年没做农活了，操作起来格外有趣儿，我在采摘时，心里总感觉生命又回复到了童年时代，人也就分外的有精神。 这些年村人因为枇杷价廉，就把枇杷剥皮去核加酒曲后制作成纯果肉的枇杷酒。这种酒甘醇甜如蜜，饮用时不易上头，喝多了时会有些晕晕然，感觉很欣悦。我不善饮酒，但在枇杷酒上我容易贪杯，尤其在寒冷的冬日，临睡之前饮上一小杯，钻进被窝里身上随之就散发着一种来自体内自然的热量，那种感觉让我屡试难辍。堂姐的制酒手艺很好，她每年都酿很多枇杷酒，我每次离开家乡时她都会装满一个纸箱的酒让我带走；而我在外地，来了贵客，我就把自己窖藏的枇杷酒拿出来，让朋友细细的品尝，凡饮者没有不称赞有加的。 枇杷其实还有别名，早年村人叫它卢橘，后来又叫它无忧扇。是常绿小乔木，树高通常不会超过家乡三层楼的房子。我家院后，早先有棵年岁很大的枇杷，腰围有水桶粗，一年可收成好几百斤，而且是白肉，剥了皮，咬在嘴里甜如蜜，初成熟的果子和最后结束会相差一个月，这就如家里存着一架保鲜冰箱，天天有新鲜的枇杷吃。我小时候经常和伙伴在树下玩耍，有时捡起落地发黄叶子扎成各式帽子戴在头上，冒充皇帝和将军、士兵，在树下演自编的戏，颇有趣味；这种天真淳朴的童年生活经历留给我难忘的印记，直至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仍然津津有味。熟悉的枇杷叶，我闭上眼睛就能说出它的形状，叶互生，是倒卵状披针形或长圆形，革质，边缘有锯齿，下面密被绒毛。每年除夕前，村人做红团和糕果时总采用枇杷叶，采摘回来的枇杷叶，先去绒毛后洗尽了垫在糕果的下方，这样蒸好的食物有植物的特有香气。也许我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至今仍喜欢这样的食品。枇杷的花开在旧历年前，花白色，芳香；而浆果状似北方的梨果，现在培育出品种有的赛似梨子般大，而且还甜如蜜。 我一直不明白城市里摊上卖的枇杷要10元一斤，家乡很好的枇杷也卖不到城里人一半的价钱。这中间是哪个流通环节出了问题呢，我问乡里人，他们也不大清楚。如今的枇杷廉价得伤透了果农的心。我采摘后，站在岩山上，望着眼前这成片成片的枇杷，心里仿佛吃着一粒不成熟的果子，满是苦涩的味道。枇杷是好果品，怎么会落到农人都懒得采摘的田地，这让我很不明白，内心满是惆怅。我出身在中医世家，对枇杷这种水果了解甚多，它的果不仅清肺胃热，降气化痰；根祛风湿，利关节，消肿；果核化气散结。村人多年来感冒咳嗽时便用干叶四钱，薄荷二钱，冰糖五钱水煎服，没几天就痊愈了。儿子小时候染上百日咳，父亲就是用鲜叶去毛后加上少量的百部、冰糖水煎服。我年轻时患上鼻窦炎，父亲采用枇杷叶和辛荑花各五钱共研末，饭后冲酒服，没多久就好了。 收获时的欢乐，似乎与它的价值没有太大关系。堂姐挑起满担的枇杷在肩上，扁担像弹簧在堂姐肩上一上一下，我看到这样的情景，仿佛感受到堂姐踩在收获路上时怦然来临的喜悦。枇杷，其实也如人生，其间不乏起伏的故事。记得小的时候，村里过沟东面便有一片拥有几百棵的枇杷树林子，每年能够收成数万斤的枇杷，文革期间，毁树造田，硬是把那片数十年的枇杷树全部砍伐掉，种上了地瓜。那样的情景令村人痛心疾首，埋苗后没多久，木兰溪发洪水，砍伐后的土地失去植物根系保持的土壤，洪水经过，很快冲蚀了裸露在面上的泥土，留下一片无法耕种的泥潭。当年，村人辛苦一年，平整了土地，终于播下了种子，麦子盈尺高，74年春季那场数十年未遇的洪水来了，一下子就把那片土地变成了宽阔的河床，村人站在木兰溪畔，看着洪水啃走土地，村人在呼喊、流泪、哭泣，大自然的惩罚让村人一年的汗水付水东流，还失去宝贵的土地。 在很多年前，我就查了资料，记载里说：枇杷叶含有皂甙、熊果酸、齐墩果酸、维生素B1及C；果实含鞣质、葡萄糖、麦芽糖、酒石酸、枸橼酸、苹果酸及淀粉；果核含苦杏仁甙。 我和堂姐在下山的途中，不期遇上了阿晖，他是我儿时的伙伴，多年来他一直坚守着成片的枇杷林和龙眼林，他还养了很多箱的蜜蜂。这些年来，我每年都回家乡，每次回去我都要去他家买枇杷蜜、龙眼蜜。阿晖的蜂蜜纯正，他绝不掺假，喝他家蜜蜂产的蜜，有如饮仙水，很爽。有回我到阿晖家买蜜，阿晖说，“人家寻你买蜜，就是信任你，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做假；做人被人信任，是多快意的一件事啊。” 今年的春天来了许多日，堂姐前些天打电话给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想着你回来后一块去采摘枇杷哩。”堂姐很有趣，她家的枇杷多年来，要么送人，要么制成酒送人，她说，“只要喝了我做的枇杷酒，说好，我比得到什么都高兴。” 我放下电话，望着窗外春光明媚的阳光，心里不由得想回家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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