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直称老家为“老了的家”，老家有只比我年纪小一点的老屋，老屋里住着比老屋年纪大得多的老父老母。父母老了，房屋老了，有关家的记忆也老了，我的家也只剩下老家这处能称为家的地方。 不是我愿意一直在漂泊，家应该是倦航的船只停靠的港湾，但老家不是。父母都年老了，他们是我必须赡养和惦念的人，而我却一直被他们惦念着，这是我很少回老家的原因，我不愿被他们太多牵挂着，给他们的心头增加烦忧。絮叨是另一种的爱，但我听不得母亲的絮叨。我与父亲之间一直话很少，我们都是不善于说话的人，我也根本就没有向别人（包括自己的亲人）倾诉的习惯。最亲的人之间，很多话是可以省略的。 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腿脚的病需要治疗，父亲不直接给我说，让大哥传话。家里早就安装电话，但父亲几乎没有给我打过，一是多年生活在乡村的父亲还不习惯打电话，二是父亲的耳朵功能比他的劳作能力更早衰老，怕妨碍交流。更主要的原因是，父亲怕给我增加负担。他大概想，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其他的事，我们父子之间是不习惯电话问候的，一打，肯定就是要麻烦到我。父亲不怕自己麻烦，就是怕给我麻烦，所以几乎不打电话。这一次，父亲终于想给我打电话了，但不是直接打，通过大哥打给我，大概觉得这样的事自己不好开口对我说吧。 想起上次回老家时，走得匆忙，没有带钱回去，这次一定要再回去一趟，拿钱给父母。上周星期天下午特地回了老家，老家跟车站有一段距离，我雇一辆载客摩的回家，在家门口停下时，我对司机说，等几分钟，我马上就要回去。不是我有什么急事要办，我只怕长时间呆在老家的老屋里，面对着更老的父母。 父母在家里看电视，看见我走进来，母亲忙不迭地拖着衰残的腿，去端来油炸的豆腐。父亲也忙不迭地要去倒茶，我端起父亲喝的茶杯喝了几口，像小时候一样。我掏出钱，拿给父亲，父亲连忙解释说：春节我给的钱还没有用完，打电话不是找我要钱的，上次去城关给母亲看病，一下子花了二百多，母亲的腿病是骨质增生。父亲的语速不快，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重要的信息透露出来。我对父亲还是那么熟悉，他不用许多的语言我也知道他要说的意思，但父亲的解释让我多少有点生分的感觉。难道我与父亲之间也开始生分了？ 母亲端来炸豆腐，我对她说，外面的摩的还在等着我，我得马上走了。母亲拖着衰残的腿走到门外，对司机说，再等一会儿。我吃了几颗炸豆腐，喝了几口父亲茶杯里的水，然后对父母说，我要走了。父母走到门口，承载我的摩的开动了，我在老家呆的时间大概没有超过五分钟。 我没有回头看那熟悉但开始有些生分的老屋。父母都过了古稀之年，老来成伴，他们应该是幸福的。母亲的腿不灵便，父亲的耳朵不好，但他们合起来就是完整的。父亲的腿灵便，母亲的听力还行，有时候母亲听了再传达给父亲，有些事父亲就顺便替母亲做了。 老屋老了，但老成了老父母朴实的幸福。我逃离老家，只有我自己知道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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