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朋友挟来了二幅黄羲画作，无款，其中一幅是《愚公移山》，本栏目前一期我已作评述。另一幅即是本文所要介绍的——有人说是《赤脚医生》，不过根据我的分析，应该是《饲养员》吧。理由是：从姑娘对鹿的感情和竹篮里所盛的嫩草（好像不是草药）看，似乎与饲养员角色更靠谱些。 毫无疑问，该画是文化大革命期间（1966—1976）创作的作品。因为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画家是绝不允许涉足仙佛、才子佳人等传统题材的。这也给仙游那些以古典人物画见长的老一辈画家出了一道大难题，套用一句流行语就是：“老同志遇到了新问题”。话说回来，实际上这一“新问题”在文革前的五十年代就已经出现过了，只不过那时刚从旧社会走出来的画家面对新时期的来临必然会产生自觉汇入时代洪流的创作冲动，我看李耕的《物资交流》，潘天寿的《缴公粮》等画作还颇有真情实感。而文革是对传统文化的“全面砸烂”，在题材上容不得选择，强制性迫使许多作者不得不“避长就短”，只能在狭隘的空间中寻求“出新”和“突破”，这在黄羲《饲养员》里就有明显的体现。 不知怎的，一看到这幅画，我立时就联想到黄羲的《麻姑》，我甚至觉得，《饲养员》就是《麻姑》的翻版。 黄羲最擅长的、在艺术上允称独步画坛的便是《麻姑》，我曾经在本栏目一口气发了四篇介绍他《麻姑》作品的文章。黄羲的麻姑造型优雅、线条秀逸清朗，墨色温润，映现了东方女性温婉、娴淑的古典美。麻姑题材中有晋酿、献寿、采药种种，配以鹿、鹤，是民间希冀“福禄寿齐全”（“鹿”与“禄”谐音，鹤表示长寿）的象征。黄羲的《饲养员》，正是充分利用麻姑采药这一情节，将之溶化在现代题材中。如代表祥瑞的具有象征意义的鹿在《饲养员》中成为显示身份和职业的主体要件，麻姑花篮中的灵芝等草药改变为喂食小鹿的青草……仅此已经可以看到作者“化古为新”的匠心！ 当然，将《麻姑》转换为现代的《饲养员》，主要还表现在代表女性时代特征的发髻、装束、举止、气质等的描写和宣示上。 首先，是发髻的改造，作者把麻姑的盘髻置换成现代发型，小姑娘那往两边甩成八字、显得有些硬性的一对羊角辫子，舒展、活泼的动感显示了饲养员的四射活力，如是尽管眉、眼、口、脸颊等仍未完全抹去古典的痕迹，但现代人的特征在浓墨发饰先入为主地夺人眼球的情形下，已取得了明显的视觉效果。接下去是服饰，显然这也是古代仕女与现代姑娘的根本区别所在，麻姑服饰裙带宽舒浪漫，以示仙家飘然超尘之气，而饲养员衣着必须具备时代性、人民性和普遍性。年长者都知道，文革期间工农兵服饰最大特色是趋同化、革命化，花花绿绿的纹饰花格和奇异怪诞的样式是绝不能上市的。黄羲让笔下的饲养员着上“革命化”服装：翻领、对襟、浅蓝色。虽然折芦描笔法的惯性疏放而使袖子略显宽大松垮，但凭着上卷而裸露出的硕壮手臂，依然可以感觉出现代姑娘的青春气息；腰间红丝带系着的短白裙，更保持着劳动者本色。黄羲在画麻姑时，其传统套路是以淡墨长线条表现拽地长裙，现在欲将之画成现代的“革命化”裤子，必须改变原来的样式结构。如此一来，这一部分的运笔用墨都必须相应更新。一方面，借助粗犷的浓墨大笔，写出裤管的动感结构，一方面则通过墨色晕染变化，以体现质感和立体感，这样才使人物造型不致失重而更具健康之美。 人有古今之分，鹿无古今之别。因此，鹿在黄羲的这幅画中，不管是其形态神情还是其笔墨，都是值得大书一笔的。且看：揣在怀中的幼鹿，对视着温情的母鹿，一副娇嗔的样子着实令人可爱，而母鹿昂立而起面对幼子所表现“舔犊情深”的爱抚情态，把饲养员的情感有效地牵联在一起。这是当时公社社员中集体意识、公物意识在每个人身上的具体表现。右上方信笔勾出洁白清纯的玉兰，不也正因应了姑娘的纯良品格以及作为集体鹿场饲养员的尽心尽职精神么！ 作为表现现代人物“饲养员”题材，就笔者目前所知道的仅此一幅而已。正因为现代题材非黄羲所擅，画得少，方显示出“物以稀为贵”。更何况通过这幅作品，可以透析出那个荒唐年代的社会生态和艺坛气候，研究者不仅可以从中检索出黄羲先生当时的创作心境和思路，而且能凭此来衔接作者艺术人生的完整链条，使之显得更加离奇曲折和丰富多彩。从这一意义言之，该类作品具有独特的文献和史料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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