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是我曾爷爷盖的,已有百年时光。大家习惯称曾爷爷为“起厝公”,感恩并铭记他建房之功德。 老屋是五间厢结构,八房一厅,瓦片铺顶,外墙圶土构造,内墙土格构造。房前屋后杂草丛生,瓦片缝隙间有星星点点野草在探头探脑,那是流年栽下的一抹抹绿。盖老屋那年,我父亲刚出生。在我出生时,“起厝公”已作古好多年。“起厝公”养育三个儿子,我爷爷也养育三个儿子,只是当时生活太贫困了,我二伯被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老屋平均分配给我爷爷、二叔公、三叔公。三叔公大家习惯称呼尾叔公。我父亲分得小厢后房一间,后来父亲成家后不久,在老屋旁边的空地上盖上了几间土格屋,并在小厢后房侧墙壁打了一扇门,这样小厢后房就和土格屋相通了,我三位姐姐和我都有地方住了。 老屋门前有个大埕头,是我们童年撒欢的乐园。伙伴们玩跳绳、踢格子、捉迷藏、摔泥巴……埕头上有棵矮矮的苦楝树,调皮的大堂弟爬上树抓蝉往我们女孩身上扔吓我们,还撒尿淹蚂蚁。夏夜,大家追着月亮跑,数天上的星星,有时会因为星星的数量而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大堂弟偷偷塞给我几颗糖,说挺甜的,特意留颗给我。我一看,原来是乳白色的塔糖。前几天我分明看到大堂弟吃完几颗塔糖拉出一大堆跟蚯蚓一模一样的虫子。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每个孩子分塔糖时说过,拉出了虫子就别再吃塔糖了,他怎么可以再吃塔糖?于是,我把塔糖交给了婶婶,婶婶搜出了堂弟口袋里的几颗塔糖,折下苦楝树枝条,脱了堂弟裤子,其屁股被打得通红。堂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理我了。 有一次,大堂哥五岁的女儿掉进了茅厕,赤溜着身体在埕头冲洗,大家都紧张得不敢吱声,唯有大堂弟不知好歹直嚷嚷,羞羞脸,羞羞脸。婶婶把大堂弟拖进屋又是一顿打。 埕头,也是晒谷场。每年庄稼收获季节,埕头一派繁忙。晒花生、黄豆、大麦、小麦……每年梅婶总是最后一个忙完,人家都收谷入瓮了,她还在埕头晒谷子。她做啥事都比别人慢一拍,时间在她那里好像生锈了,走得特别慢。 老屋的大厅是羊圈,也是餐厅。二叔公、尾叔公也各自养育了几个子女,住房紧张可想而知。白天大厅清扫干净,扫出的羊屎待送往庄稼地当肥料,搬出简陋的餐桌解决一日三餐。晚上牵羊入大厅,每只羊安分守己,各占大厅里小小一个角落,待肥壮成年出笼卖掉补贴家用,或过年过节留着宰掉给一家人增加营养。 有一段时间,我家的土格老屋其中一间漏水了还没修,我和二姐就暂住大厅后房。这间房是分配给二叔公的大儿子的,和分配给我父亲的那间小厢后房仅一墙之隔,当时二叔公的大儿子已盖好石班厝,那间就空着。陪我和二姐睡觉的有堂姐。二姐突发奇想,在土格墙上挖了个小小的洞,这样仅一墙之隔的两间房子就相通了。有时,母亲会对着那洞和我们说话,晚上盖好被子哦,或者说早点睡觉哦!有时,母亲会从小洞塞来几粒糖或几根甘蔗给我和二姐、堂姐一起吃。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特别喜欢晚上入睡前给我二姐、堂姐讲故事,讲来讲去就是课本里的那几则故事,每次我都担心她们会不会不耐烦了不想听了,因此在每次讲故事之前就会安慰她们几句,下周我给你们讲新的故事哦!然后,我就会听到二姐和堂姐捂着被子在“吃吃吃”偷笑。有一次,我讲得神采飞扬,突然感觉不对劲,原来二姐和堂姐都睡着了。在一阵怅然若失里,我也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已长大当了一名语文教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家都陆陆续续盖起了新房子,房子包括四目厅、五间厢和石班厝。自此,大家住房都绰绰有余了。喧闹的老屋寂静下来了,紧闭的房门永远挂上了那把锁,落满流年的尘埃。 后来,大家再次陆陆续续盖起了钢筋水泥结构的多层楼房或别墅,房子一代比一代气派,日子一代比一代火热奔腾。 或许,哪天老屋这里又矗立起了高楼大厦,但不管未来如何变化,老屋将作为故乡的化身,作为游子情感和精神的皈依,永远珍藏在我记忆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