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一过,槐花便急不可待地缀满枝头。我总疑心那些细碎的白花是夜里悄悄爬上去的,否则怎会清晨推窗时,忽见一树玉铃铛在风里叮当?这样的清晨总让我想起母亲,想起她的蓝布围裙兜着槐花的模样。 老家院里有两株老槐,树皮皴裂如祖父布满茧子的手掌。花开时节,母亲总要在晨露未晞时唤我:“趁着蜜蜂还没来。”竹竿顶端绑着弯钩,轻轻一拽,槐枝便簌簌垂下千百朵雪。母亲采花的姿态极美,十指在花穗间翻飞,像在弹奏一架月光的琴。那些带着露水的花骨朵落进竹匾,会发出细碎的私语,仿佛在讲述昨夜星辰的故事。 后来读到《山家清供》里的槐叶冷淘,才知古人早将春色揉进面食。母亲不懂这些雅事,她只是把洗净的槐花拌上面粉,在竹蒸笼里铺成云絮。待得灶间腾起白雾,她便用木勺敲敲铁锅边沿,声音清越如某种古老的暗号。蒸熟的槐花饭要拌蒜泥与陈醋,就着新腌的椿芽,是能让舌尖记住整个春天的滋味。 去年春旱,老槐迟迟不肯开花。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地说:“许是根须够不到地下水了。”她不知从哪听说给树根输液的法子,当真托人买来营养液。我周末回家时,看见苍老的树干上吊着三五个玻璃瓶,透明液体顺着胶管缓缓渗入树皮褶皱,像极了病房里的输液场景。母亲蹲在树根旁培土,白发里沾着草屑,那瞬间我突然惶恐——原来草木与人,都在默默抵抗着时间的风沙。 今晨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层层油纸里裹着晒干的槐花。花瓣蜷缩成小小的月亮船,轻轻一嗅,仍有山野的气息在鼻尖萦绕。窗外的玉兰开得正盛,我却开始想念那些细碎的白槐,想念蒸笼掀开时扑面的云雾,想念母亲站在梯子上够高枝时,围裙被风鼓成蓝色的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