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关于年的最早记忆大概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吧，应该跟大多数那个年代的人差不多，无非是跟吃穿和玩有关，当然有些过年的细节回忆更带有地域性和乡土性。

  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莆田沿海的一个乡村，到70年代中期大概十多岁吧。在那个人民公社的管理模式下，田地和庄稼果树等植物都归村集体所有，常常村里收了粮食，一部分上交统购粮，一部分按人口均分给村民，所分给村民的粮食，如果不精打细算，往往是会不够吃的。村里耕牛是属于集体的，由于没有多余的粮食，猪是养不起的，羊是比较贵气的，要花较多人力去养。所以就更别提过年可以杀猪宰羊的，一年也难得吃上一二回猪肉的。但我们村干部比较聪明，会特地安排一两家比较忠厚老实又会养猪的村民养1~2只猪，等到过年时杀了，全村按人口数量分猪肉，每当腊月廿八左右，家家户户便会端着脸盆或其他容器到杀猪的地方，等待分猪肉。那时记得全村只有26户左右，家家户户拿到刚分的猪肉，高高兴兴地捧回家里，过年就有肉吃了。我家有7个人，生产队所分的一年一次的过年的猪肉数量在村里算中上吧。我已记不清肉的煮法及滋味了，只记得善于持家的父母总会把那珍贵的肉一部分腌制起来，待到家里做家具或装修房子或裁剪衣服等大事时，作为一道上等菜招待师傅。所以过年的肉往往会留用到五六月份，发挥到极致。我母亲常说，做人吃得饱，穿得暖就可以了，“好天气也要够雨天”，这些勤俭持家的朴素道理对我们子女影响很大。

  过年，我们家一般在阴历十月份左右请个裁缝师傅到家里，用买来的布做一些衣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在那个年代，是很少有人到城里或镇上去买现成的衣服的。随着我家大嫂二嫂的加入，我姐的出嫁，就有裁缝师傅被邀请到我家来做衣服。那时，我大概12~13岁吧，我三哥大我一两岁，但个子差不多高，裁缝师傅会做一两套我们兄弟穿的衣服。因此，记得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俩就想好明天早上要穿漂亮的衣服。大年初一早上，我们俩因为争着要穿那条好看的裤子而吵架。我哥性格比较犟，非得要那条好看的裤子，弄得我尽在那边哭。父亲会偏袒我，批评我哥，以至于我们俩闹得不愉快。这件事对我来说印象太深刻了，人到中年的我们，一说起这个童年趣事，都不由得感叹那时生活困难，条件差。也感慨时间无情，一晃眼之间，我们已渐近耳顺之年。

  当然，过年总有许多很美好的细节，比如莆田人逢过年总要大扫除。在腊月中旬起，选择一天好天气，最好是阳光普照日，把家里的卫生做干净。到了除夕前数天，做红团，红艳艳，象征团团圆圆；炸豆腐，炸油饼等，我们都会赶在刚出笼或刚捞出来就先吃起来，这种味蕾一直沿袭至今。要贴春联，除大门外，每个门及窗都要贴，红艳艳的，那时的春联都是买红纸剪裁亲自书写的。前面是我大哥写，我帮忙，后来，我上了大学，写春联的事就由我来完成，左邻右舍的人家也会请我们兄弟来写，为此我们也挺有成就感的。大年三十，我们要洗头洗澡，换上干净衣服，晚上全家人围炉吃年夜饭，至于吃些什么，已是忘得干净。只记得围炉之后，母亲总会叫我找出裁剪春联的小红纸，剪成小片，分别贴在水缸、碗柜、扫把等器物上。说这些器物一年365天也够劳累了，也让它们休息休息，贴片纸，表示感谢。大年初一是不能动扫把扫地，不能轻易倒水等。母亲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却让我懂得所有事物都是有恩于我们的。这也许是母亲得益于她的妈妈或她的爷爷的良好家风教育吧。这些习惯会在我们兄妹心中慢慢养成，成为我们生活行为举止言谈的有机成分，如涓涓细流泽被后代。

  长辈们一般会在春节前带孩子去理发店理个发，剪指甲。干干净净过个年，正月是不能剪头发的。

  按莆田习俗，父母总会交代，如果有向别人借钱，一定争取在腊月还清。如果不能还清，至少也要尽最大能力先还一部分。如果实在还不了，也要好言好语给借主说明，以求得人家谅解。如果大年三十讨不到钱，正月是不能讨钱的，如果讨债，那是会很失礼的，会引起欠债人的不满。这种契约习惯，一直传承至今。

  年夜饭应是一年中最好的一顿饭，全家人都坐在一张饭桌前围炉。印象中应该有一道是煮面，用面粉去打的，这是主食，也会有一道芋头，所谓做家庭一家人“护护就一年”之寓意。酒几乎是地瓜酿造的，那时还没有啤酒和可乐饮料之类。围炉之后，我们小孩最期待的是父母给我们的压岁钱。以传统惯例，所谓未成年人即16岁以下，爷爷奶奶及父母辈会给儿孙一点压岁钱，以喻小孩赶快长大。所以在期待压岁钱的时候，我们是不希望长大的，那些年，父母能给我们子女的，印象中也就1毛或5毛钱。如果有1元钱，那已是意料之外了。第二天，我们就可以拿着这些压岁钱买些小件物品戏耍了，如小铁片或扑克牌之类的。胆子大点的，会用这个压岁钱买小花炮，放一放，开心乐一乐。印象中自从上了初中后，父母及长辈再也没给我压岁钱了，说是因为我长大了。大学毕业工作以后，反过来是每年我给父母及侄儿侄女们压岁钱。

  我的母亲是千千万万母亲中极普通的一位母亲。大年初一是她的生日，她常说她的出生是个好日子，一出生就有好吃的。她生于1927年大年初一，逝于1987年阴历八月三十，享年60岁。母亲去世后，我们过年总会和母亲的冥生日联在一起。这些年来，我们兄弟各家都会以特有的方式祭奠她。而我常会在大年初一，驱车回到老家，亲自点上几炷香，祭奠母亲生日，感谢母亲的生养之恩。我常常泪水模糊双眼，哽咽难忍。但愿母亲在那边一切安好！□庄文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