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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还乡
【发布日期:2020-07-02】 【来源:本站】 【阅读:次】【作者:】
  七月,坐着高铁回乡,窗外是一幅被狂热浸染着的油画;天空是画板,云彩是颜色,清风是画笔。蘸一抹黑巍峨了群山;舔一捧绿,阡陌纵横,稻田相拥、灿若金海;抖一抖墨尖,溪水潺潺。落一滴红,艳丽了夏花,丰硕了百果园。
  七月回乡,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
  岳父听说我回乡,亲自骑着电动三轮车来村口接。我与妻从公交车下来的时候,看见他蹲守在路边一个斜坡下,斜阳将他消瘦的身影涂抹成一幅血色油画。岳父是一位重症术后病人,三轮车的车厢里立着两张农家常见的矮木椅。他接过我的行李放在车上,示意我们在椅子上落座。
  上车呀。妻见我犹豫不决催促道。我瞅瞅岳父期待的表情,瞧瞧这辆并不牢靠的三轮车,摸摸那老木椅把手,感到为难。
  岳父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援疆兵,性格直爽,说一不二。尽管家人从安全考虑,劝说岳父不要学车、买车,可一个月前车还是进了家门。
  岳父给车加上一个雨棚,涂上编号,挂上音箱,装上后视镜,于是三轮车立刻蜕变成良驹宝马。接下来,岳父推着爱驹绕着院子转圈圈,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骑着爱驹满村满街跑了。一得闲,他便撸起衣袖擦洗爱驹,宝贝似的。谁打他爱驹主意,他就跟谁急。
  乡村的公路是双行道,路两边是成片成片的玉米地。从熟透的玉米棒子深处轻烟般冒出来的谷物香夹着满目的青草味,埋伏在热情似火的空气中,随着鼻息迂回抽吸,涌动起来,总让人想起《白鹿原》等反映乡村题材的电影场景,从额头决堤的汗水也变得芬芳起来。
  岳父骑着三轮上了坡,我以坡陡弯急以及坐了六七个小时的高铁想走走为由,没上岳父的车。车上的两把老木椅有些摇摇晃晃,像一对靠不拢的鸳鸯。落在车后的我与妻有了一番争论。
  我认为,两人加上行李,车负载过大,且路窄坡多弯急,岳父又是新手,且是病人,安全没保障。妻则以为,岳父载着岳母在这条道上跑过好多个来回,岳父车技没问题。况且岳父一大早就提醒她到车站来接我,还把三轮车内内外外擦洗干净。我若不坐岳父的车,岳父定会很失望。而且,这可能是岳父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归乡儿女的爱。
  岳父通过征服一辆三轮车来体现自我存在的价值,以此来向家人与村里人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病人,自己消瘦的身体并不羸弱。他渴望回到一个健康正常生活轨道,在被照顾的同时,渴望能照顾别人。这种善意与执念,我能理解。
  妻没有再听我争论,她毫不犹豫地追上岳父的车,侧身坐在岳父身边。我知道,作为女儿,她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尤其是在这段村道上,在村邻们眼里,在岳父人生旅程将尽之时。
  我也追了上去。身后是一轮浑圆的斜阳,将这段回家的村道涂抹成金黄,将父女、翁婿一段不可复制的亲情牢牢地定格。
  村落非常宁静,高高低低的洋楼门庭次第开着,几只小鸟在头顶飞过,一两缕炊烟兀自在屋顶腾起,在金色光影里摇摆着。谁家的百日菊开满庭院,艳丽如火。
  我与妻住在二楼,后窗下是岳母的菜地,菜地里有各种瓜果蔬菜,一米长的丝瓜压弯了枝,几十斤重的东瓜、南瓜悬在头顶,卧在钢丝织成的摇篮里;老黄瓜不甘躺在狭窄的区域,不断伸长手脚,满园子流窜;而园内的花椒树、桔子树、枇杷树则遭了殃,饱受捆绑之虐。
  前窗外则是岳父的领地。那里一溜全是花盆,盆里不断结着红透了的西红柿,还盛开着绯红色的百日菊与粉红色天竺葵。
  百日菊又叫百日草、步步高,是一种观赏价值很高的植物。不仅能净化空气,还具有清热、解毒功效。岳父退役后曾干过三十年泥瓦工,他用一双手立起千间广厦,为千万个家庭遮挡风雨。而同时,岳父是个拈花惹草的主。一旦闲下来,不是把果树种在岳母的菜地里,就是把花圃搬进院子里。他一手遮风挡雨,一手盛开鲜花。
  岳父术后出院便再也没有拿泥瓦刀。他把刀挂在墙上,放在枕头下,就像枕戈待旦的士兵一样。八一节那天,岳父与村里的退伍军人一起去镇里开会,两个多小时的会议,岳父忍着病体没有咳没有退场。回到家便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起来后,笑呵呵的。
  岳父身体只要能动,就一定会精心伺奉那些花草。他上街买了花籽与花盆,自己接通水管,自己播种、施肥,像伺候庄稼一样伺候花草。
  近些年,村里人生活富起来,家家门前都育有花带,都养着一些花。而岳父的花盆、花圃是村里最大的,花种是最多的。他养的“百日菊”艳压群芳。盛大的花盘,如姑娘艳丽的舞裙,清风拂叶,摇曳生辉。那姿态那气势,看一眼便会让人陶醉。
  我在房里,只有开一扇纱窗,每天都能闻到“百日菊”淡淡的香气。
  岳父养的天竺葵是粉红色的,它点缀在“百日菊”的花丛中,虽然娇小,却别有气象。一簇簇荷叶边般的绿叶拥着柔软娇嫩的花朵,让你不忍触摸。
  粉红色“天竺葵”的花语是“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而绯红色“百日菊”的花语是“恒久不变”。这两种花语组合起来的意思是,“很高兴能陪在你身边”“希望这种陪伴恒久不变”。
  或许没念过几年书的岳父并不懂花语,可冥冥中,他却用这朴素的“中国红”表达了他对生命的敬畏,对生的渴望,对亲情的不舍。
  专栏记者菲力克斯·莫尔南在1885年出版的《巴黎的生活》一书中说,“去掉咖啡馆和报纸,巴黎将不复存在。”我想,若没有“花草”与“玉米酒”,岳父的精神将不复存在。
  离乡的前一天正逢岳父术后满一年的日子。岳父特地请来老友庆新生。他说他又赚了一年光阴。今天,我满周岁了。
  说这话的时候,被病痛折腾得吃不下东西的他,竟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起身要与我们碰杯。我们都站了起来,为他祈福。我们祝愿岳父能得到神灵眷顾,获得更久的人间光阴。 □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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